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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电话
梅雨季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七月总是一天一天的失眠。
听闹钟滴答滴答的走，时间顿时没有了尽头。
这个时候，手上的印记也更加的疼痛。
那是生来就有的印记，在手腕上，很像割脉自尽时的伤口。
所以七月一年四季总是带着一幅宽大的手镯。
窗外是下不完的雨，空气里是霉烂的气息，而七月怎么也睡不着。
铃铃铃ˉˉˉˉˉˉˉˉˉ
是电话铃声，破空而来，把夜撕成两半。
七月赶紧开灯，一看，不多不少正好是凌晨1点。
这个时候，谁会来电话？
她拿起听筒，听到一个非常温和的男子的声音：小苏，我终于找到你了！
对不起，你打错电话了。
七月正要挂断，突然听到对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没有没有！小苏，你听我说，我认得你的声音，不会错的，不要挂，求求你，不要挂！
七月迟疑了：可是你真的打错了，我不叫小苏。
不！你是小苏，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安阳！你听我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总算是老天有眼，终于找到你了。
听他荒谬的说词，七月略微有些生气，随手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又恢复原来的安静，可她仍然不能入睡。
耳边却回响起刚才那个男子的声音，温和的，低沉的，急切的。
小苏，小苏ˉˉˉˉˉˉˉ
很普通的名字，却被他叫得宛转缠绵。
夜里，七月照旧失眠。
捧着一本书，可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铃铃铃ˉˉˉˉˉˉˉˉ
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一看桌上的钟，还是不多不少正好凌晨1点。
七月心里有些害怕，可是对方似乎极其顽固，铃声响个不停。
迟疑了半天，她拿起听筒，还是昨晚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小苏，我是安阳，求求你听我说
可是先生，你真的打错了，我不是小苏。
一阵沉默之后，那个男人哽咽起来：小苏，我千辛万苦的找到你，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真的是小苏，你的声音，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
那么悲哀的声音，七月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挂断，听他讲话。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在七月听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以至于竟然渐渐的有了睡意。
在朦胧中，听见他说，那座阁楼就在弄堂的尽头，雕花的门窗，楼下有一棵玉兰花树，小苏出生的时候，玉兰开了满树的花，香气在弄堂口就能闻到，所以小苏的名字里就有一个“兰”字。
七月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梅雨季节睡过这样好的觉。
一回头，看见电话放得好好的。
那个神秘的叫安阳的男人，古怪的话，七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到了公司，刚一打开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幅图画：昏黄的背景，老区的时光，窄窄的弄堂，小巧的阁楼，还有一棵开满花的玉兰花树。
七月惊骇莫名！
从那天起，每一天的凌晨一点，七月总会接到那个神秘的电话。
温和低沉的男声，细碎的向她诉说，在听完之后，她总能安然入睡。
于是，七月把他的诉说当成了最好的催眠。
他说：安阳是小苏的奶妈的儿子，七随时跟着奶妈到了小苏家，安阳很聪明，小苏的妈妈很喜欢他，出钱送他念书。从小，小苏就和安阳在一起。小苏喜欢安阳，安阳也喜欢小苏。
周末，和同事晓风去逛街。
路过一家小店的时候，七月突然看见墙上挂了一条裙子。
那是一条中式的裙装，月白的缎子上疏疏的绣着几朵玉兰花。
她穿上，站在镜子前。
文静温柔的女子，如同洁白的玉兰。
晓风惊奇地赞美：从来没有见过七月这般的典雅芬芳，一直以来她都是时尚现代的女孩儿。
那时已进黄昏，店里有些昏暗，满屋的衣饰因为都是唐装，有着过去的影子。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很久之前，她就是这样，穿着月白的衫子，站在庭前的玉兰花树下。
七月一时间有些迷蒙。
小苏，小苏ˉˉˉˉˉˉˉ
似乎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她。
哎 ˉˉˉˉ 她轻轻的答应。
七月把宿舍里的电话变成了来电显示，想知道安阳从哪里给她打来电话。
可是每一次都无法显示。
七月心里也不再害怕，她渐渐习惯在那个时候接到他的电话，听见他的声音，和他的故事，甚至还生出了期盼的心。
安阳说：小苏长大了，很美，典雅芬芳，象庭前的玉兰花。安阳和小苏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他们心里开始只有了对方。可是小苏家里是富商，哪里看得上安阳？送他念书已是天大的恩惠。小苏自小就许给了姨母家的表哥。可是小苏对安阳说，今生今世，只和他一起。
故事越讲越多，七月也越来越沉迷其间，有时候她有点分不清楚，哪个是七月，哪个是小苏？有时候醒过来，看见枕头湿了，才想起晚上自己似乎伤心落泪，就像那个叫小苏的女子，明明的知道无望。
好多次在朦胧中，听见安阳在电话里轻轻地叫她：小苏，小苏，你还记得我吗？
她也迷迷蒙蒙的应：记得，你是安阳，对不对？
然后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安阳哽咽起来：我知道，你不会忘的
午休的时候，七月独自出神，想起了安阳的电话，想起他在电话里缠绵悱恻的叫她：小苏，小苏。
晓风笑嘻嘻地问她：七月，你在恋爱吗？
她一惊，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绯红，眼睛亮亮的，像有泪光流动一样。从来没有这样的妩媚动人过。
苏家准备一过了梅雨季节就给小苏操办婚事。
那时候，雨下个不停，空气中是霉烂的气息。小苏终日哭个不停。苏老爷把小苏关在阁楼里，把安阳一家都赶走了。
夜深了，安阳忍不住悄悄地跑回来，站在院子外面。阁楼的灯亮着，在雨雾里，昏黄的，小苏坐在窗前，整夜整夜。安阳就在雨里站着，心里想，能多看她一眼是一眼，等梅雨过了，小苏就要出嫁了，他深爱的小苏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七月哭起来，这本是老套的故事，可是她却深深动容。
安阳这样整夜在雨里站着，终于病了。家里没有钱买药。眼看就要不行了。小苏知道了，跪在父亲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们治好他，我就欢欢喜喜地上轿。
于是苏家花了好多钱给安阳治病。安阳的病好了，小苏也该出嫁了。
花轿锣鼓，小苏穿着新娘子的衣服，从来没有那么好看过。安阳在旁边看着，泪湿衣袖。小苏突然的转过头来，揭开盖头，对他粲然一笑，叫他：安阳，安阳，不要忘了我，来生你要找我。
小苏进了花轿，没有抬出百步，轿子里流出了鲜红的血。
安阳疯了一般地冲上去，小苏已经割腕自尽了。
苍白的脸，殷红的血，没有意义的哭声，还有洒落的鞭炮纸屑，红的白的，满地都是。
前尘往事。
原来她就是那个叫小苏的女子。
总是失眠的梅雨季节，手上的印痕，枕头上的泪痕。
小苏死了，安阳怎么会独生呢？
她说：安阳，安阳，不要忘了我，来生你要找我。
他不肯轮回，只因为她的话：不要忘了我，来生你要找我。
找到你，是因为你的电话号码里有你的生日和忌日，除此之外，我别无办法。
七月没有惊悚，只是泪流满面。
他找到她，可是仍然无望。
安阳，安阳，她唤他，一如当日的小苏。
一连几天，七月都没有接到安阳的电话。
她焦躁不安，隐约中觉得自己又一次和他擦肩而过了。
在办公室，她无意中拿起电话，拨了宿舍里的电话，却无法接通。
惊讶之中，晓风说，几天前，公司的电话号码变了，所以所有的宿舍电话也跟着变了，你不知道吗？
七月颓然的坐下。
变了！变了！
号码变了，安阳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七月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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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2-24 22:42: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