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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的透镜-6
按照朴一凡的说法,我马上又回去仔细地查阅了他的日记。在那个故事随后的几页中,我看到了朴一凡的调查结果,窗口边的那个女孩叫做冯薇。不知道朴一凡是用什么方法得到这个名字的,但是看得出他异常用心,而且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到。
我又给朴一凡写了邮件,在邮件中我问他冯薇是谁?如何找到她?朴一凡随即给我回了信,他在e—mail当中竟然详细地告诉我如何参与一个声势浩大且持续时间很久的招聘活动。
这很奇怪,工作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要参与一件与太空无关的事。这个招聘是由一个富翁出钱主办的,他叫马千里,是一个房地产界的声名显赫的大老板。
据了解,马老板的妻子一直躺在医院里,她躺的时间很久,据说很有可能随时离开这个世界。马老板非常爱他的妻子,为了让他的妻子愉快地渡过最后一段时光,马老板决定长期公开向社会招聘贤达人士来充当妻子的私人老师,目的就是陪妻子聊聊天,讲讲故事,开开心。
由于报酬很高,参加招聘的人非常踊跃。各行各业优秀的人才纷至沓来。有IT精英,国企中层管理干部,金融机构的高级职员,大学教授,甚至还包括某位常常皱起眉头在电视上训人的文化大师。
苦心准备了一段时间,我才去应聘。应聘那天,我特意打扮得非常齐整,家里所有能找到的好衣服都被我找了出来一一试装。收拾停当,我来到招聘地点,那是在极乐广场一层的一个咖啡厅里,整个咖啡厅非常优雅,色调是红黑相间,每个座位的私密性都很强,脚边还有一股清水潺潺流过。
来的人很多,各个西装革履,彬彬有礼。轮到我时,天色已近傍晚,穿过大厅时,我被一道偶然而遇的夕阳深深迷住,它绚烂美丽,使我一时不知道是早晨还是傍晚。我忽然想其实天才们的生命历程就像这样的阳光,既灿烂夺目,又令人疑窦丛生。
招聘在一个二层的会议室里举行,考官不只一个,他们整整坐了一排。看得出他们早已有些疲惫,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其他几个人也跟着接二连三的哈欠,待大家哈欠已闭,一个胖主考才倨傲无比地开了腔。他首先盘问我是否清楚应聘的意义,然后又问我是否了解马老板的丰功伟业,我一一做答完毕之后,他又伸出大姆指向后面指了指,我抬起头发现对面墙上挂了一个条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要搞就搞好。
“这是我们老板的座右铭,知道吗?”胖考官傲慢地问。
“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恭谨地点点头。
“好吧,下面你开始吧。”胖考官这才挥挥手说。
听完指令,我开始介绍自己,我本来就不太擅言词,又加上有点紧张,因此说起来干巴巴的。胖考官一边听一边摇头,等我说完他还在摇头,我征询地看着他,想听听他什么意见。胖考官不客气地说,“不行啊,你的背景太一般了,恐怕胜任不了这项工作,我们需要的是高手,特立独行,才华横溢,平庸的人可不行。”
我听了这话,想了一下,顺手从口袋中拿出一本地图册,站起身放在胖考官面前,所有考官的眼光都聚集过来,我对他说,“你可以随便问这个地图册里的问题,我去过这个地图里60%以上的国家,对其他国家的情况,也略知一二。”我说完,又坐回去。这时,胖考官才拿起地图册,矜持地翻了起来,一会儿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里则暗暗一笑。
这是朴一凡的设计,我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背完地图册。他的这一着,还真管用,这本地图册帮我很顺利地通过一试,二试,两个星期后,有人通知我参加最后一轮面试,据说由老板夫人亲自主持。
面试那天,我去了一个国际合作医院的住院区,这个医院名不虚传,整个住院区象一个花园一样,绿草如茵,鲜花盛开。我特意买了一大把鲜花准备作为礼物送给我要见的这个人。特护病区管理得很严,每经过一道门,都要查验一次手牌,走了很长一段,我在一个病房前停下来,两个干练的小伙子微笑地看着我,我把手牌递过去,他们认真核对,又翻开记录查验说,“赵老师是吧?”“对。”我答道。“面试?”“对——”我说。“那么祝您好运。”两个小伙子礼貌地说。
房门打开,我抱着鲜花走进去,房间很大,有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周围全是大大的落地窗,房间中所有的物品似乎都是白的,家具、冰箱、窗帘,还有桌上的一枚白色的指甲刀。
一个女人睡在屋子中间的大床上,她很瘦,脸色枯黄,眉毛稀疏,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的睡帽,她双目紧闭,安静地睡在被子之中。我悄悄坐下来,把花插入一个花瓶。这就是那个人吗?我暗暗地想,就是她曾经给了一个年轻人生命中的震撼吗?
恐怕过了二十多分钟,冯薇才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我想了想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她闭着眼睛问,“是赵先生吧——”
“是。”我说。
冯薇摁了铃,一会儿门外的护士进来,把她轻轻抱起来,让她靠在床头,给她的身后垫上厚厚的枕头。冯薇的脸这时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她的脸是那样枯黄,瘦削如同秋天里正在掉落的宿叶。
“刚被我打发走一个知名学者,他说的没什么意思,把我说困了。”冯薇这时抬起眼皮,她的眼睛认真地在我脸上扫过,然后她用一个病人的口吻百无聊赖地问,“那么,赵先生,你有什么特长吗?”
我没说什么,而是掏出一本地图册,走过去递给她。冯薇接过地图册默默无言地翻开,我慢慢坐回沙发,屋子中只有地图册哗哗地轻响,我认真地盯着冯薇的手指,瘦瘦的、苍白的,有节律地弹动着,她翻到的每一页我都知道什么意思,但我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冯薇抬起头瞟了我一眼,然后合上地图册,她有些意兴阑珊司空见惯地说,“赵先生,这本地图册有什么特殊的吗?”
“我去过其中的60%的国家。”我说。
冯薇听了这话一愣,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有些异常。
“您,怎么了?”我试探着问。
“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是地理系毕业的,肯定喜欢地图,因此叫你去背地图参加考试。”冯薇问。
我也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只好说,“是,您怎么知道?”
“不是我知道,是另一个人知道。”冯薇说。
“谁?”我更加惊讶地问。
冯薇又笑了笑,她枯黄的脸上这时扬起一丝生动,她对我说,“原先我有个老师,实际上是我的校友。他这个人瘦瘦的,眼睛很大,人非常非常聪明,简单说是个天才。他是第一批应聘成功者。当时他就用这一招取得了我的欢心。我感觉得出来,他来时对我带有一种很特别的情感,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很舒服,我们相处了很长时间,彼此融洽,他为我莫名其妙地做了很多事。直到某一天,他发现一个秘密为止。”
“什么秘密?”我问。
“这个秘密就是我并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冯薇冷静说。
“什么?”我一下子大吃一惊。
“没错,他反复核实,最后又详细讯问了我的情况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判断的。”冯薇说。
“……”
“那一天,他异常失落,平日的灵牙利齿全都没了。第二天他就在电话里向我请辞。我十分理解他的沮丧,就好好安慰了他一番,然后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冯薇说。
我简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剩下张嘴了。
“不过前一阵,他又来过一趟。他拜托了我一件事,他说,如果有一个人采用同样手法取得了面试资格,你就把这件事告诉他,这个人不太爱用脑子。”冯薇说。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妈的,这是怎么了,原本我是准备来扮一次老师的,循循善诱地讲一些事情,然后问出我一切想问的东西,可谁想到我刚一坐定就忽然被别人上了一课。这一课上得太突然,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听完这堂几乎是猪吃老虎的课,我就直奔学校。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那个医院的,我的脑子里全是出其不意的震惊。
在学校的资料室我又调看了303日志,没错,在日志中果然根本没有出现冯薇的名字。这一点我搞错情有可原,因为我原来就没注意分辨她们谁是谁,可朴一凡怎么可能搞错呢?难道他也会犯下这么愚蠢而简单的错误吗?况且看样子,朴一凡十几年来一直把这个错误当做某种信念牢牢记在心底。
这太令人惊讶了,我得到的不是什么经验和洞察,实际上朴一凡这个王八蛋让我完整地经历了他的错误。那么我那个受到启发的夜晚究竟是什么?它也许不是一道一闪而过的星光,而仅仅是宇宙中的海市蜃楼。
朴一凡曾经说过:你别以为爬到树尖就离月亮更近,实际上那个时候你已经永远无法到达月亮了。
怪不得他会干笑,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对不上。那个年轻人的偶像实际上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由于目瞪口呆的时间太长,年轻的女校友又一次走了过来,她俯下身好心地问我,“同学,您又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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