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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本哈根的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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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蔚一次次地从梦中惊醒,她总是梦见斯迪克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抓住了她的宝贝女儿简丹,然后伸出爪子将花蕾般的简丹撕得粉碎……一阵大汗淋漓之后她再也无法入睡,只好睁着眼睛让思绪在黑暗中挣扎。她在心里千百次地谴责自己,若不是自己昏了头为获得丹麦国籍想同斯迪克做什么交易,她怎么会常常带着两个女儿去甜品店呢?怎么会为了50份甜点心的生意丢下女儿不顾出去送货呢?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亲手将女儿送进了虎口。幸好她没对丈夫简骁勇透露过这个荒唐的移民计划,也还没来得及跟斯迪克摊牌,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想做的事,老天要惩罚,就惩罚她一个人好了。
女儿简丹身体复元了,但两只大眼睛里常常流霹着惊恐,茹蔚和简骁勇都小心翼翼地注意不在女儿面前提起斯迪克这个名字,祈盼着那场噩梦在女儿的记忆中彻底消失。茹蔚变得不敢跟大女儿简丹单独在一起,即使女儿将来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她这个当母亲的又怎么会忘记?只要女儿在她眼前,就会时时刻刻提醒她反省自己造的孽。她也变得更偏爱大女儿了,有什么吃的玩的东西总想多给大女儿一点,以减轻自己心头的犯罪感,小女儿简麦不乐意了,哭闹着怨妈妈不公平,什么都给姐姐,她哪里知道妈妈心里的苦啊? “小女孩”甜品店又开张了,少了斯迪克,简骁勇一个人就有点儿顾前不顾后了,茹蔚很少再带女儿 到店里来,是怕大人和孩子都会在店堂里触痛那块伤疤。简骁勇总是天不亮就开始揉面,烤点心,上午十来点钟才开门营业,一个早上做的东西卖到下午就差不多卖完了,他也不贪心,多少赚点钱就收工打烊。斯迪克不在,那些精巧的丹麦特色点心他就不会做了,只能做些面包圈什么的卖,就连做这些大路货的手艺也还是当初斯迪克教的呢。想起从前斯迪克在时,每天卖出的甜品是现在的好几倍,可这小子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太平日子不过,偏偏干出这畜生的勾当,简骁勇在心里狠狠地骂道。虽说这甜品店的产权已归了简骁勇,可店主还是挂着斯迪克的名字,谁让他简骁勇没有合法身份呢?每个月当他拿到印着斯迪克名字的税单时,都要在心里把这头丹麦猪骂上几百遍才解气。现在简骁勇只能小心经营这家甜品店,等到将来女儿简丹长大了,满16岁获得丹麦国籍后,小店的主人才有可能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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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本哈根下了第一场大雪,此后,白天就骤然变 得短了,才下午两点多,天空已开始灰暗下来,犹如暮色降临。简骁勇一边卖甜点心,一边用电咖啡壶煮着咖啡,这是他新想出的生意招。在寒冷的冬季, 店堂里放上两张小圆桌几把椅子,让过往的客人坐下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或就着咖啡吃甜点心,要比光卖冷冰冰的糕点生意好得多。这日午后没什么客人,简骁勇又摊开纸笔写他的小说,他听见有人敲橱窗玻璃,接着便看见一张年轻亚洲女人的脸。他跑出店堂,那女人急切切地说:“老板你是中国人吧,帮帮忙把婴儿车抬进去好吗?”简骁勇没说话,一个人就把婴儿车搬进了店里。那女人跟在他身后解释:“刚才看看太阳好,想推孩子出来走走,谁知这天一下子就暗了,小车也坏了,推不动,只好上你店里来歇一下脚。”简骁勇给女人倒了杯咖啡,这才有时间 、打量她。这女人不过二十多岁,衣着十分讲究,从她喝咖啡的动作来看,该是个锦衣玉食享清福的太太,在哥本哈根这样的中国女人可不多见。简骁勇说:“太太,孩子的小车哪儿坏了,我看看,一会儿你好推回去。”“哎呀,不要叫我太太,我姓丁,叫丁小怡,上海人,老公到哥本哈根来踢足球,我就跟来当家庭妇 女。”简骁勇想起不久前报上登的那条消息,看来这女人就是那位中国足球明星李光的太太。婴儿车后轮上的铁销子断了,简骁勇找来一段铁丝对付着修好了,他动作很轻,一点都没惊动车里熟睡的孩子。丁小怡有点感动,要付钱给简骁勇,简骁勇挡住她:“我妻子也是上海人,算老乡帮忙,不必客气。”丁小怡说:“这哥本哈根连中国人都碰不到几个,别说上海人了,我今天真是运气好。”简骁勇说:“哥本哈根中国人是不少,只是大家都在为生计奔波,没空出来闲逛的,你自然就碰不上了。”好像是为了感谢简骁勇帮忙,丁小怡临走买了一大袋甜点心,她把袋子挂在婴儿车上悠闲地推走了。简骁勇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到茹蔚从来没有这样幸福地当过母亲,她似乎分分秒秒都在干活,都在挣钱,女人的优雅闲适是要有男人为她创造条件的,他有点儿觉得对不起妻子。
晚上回到家里,简骁勇把球星太太来店里的事告诉了茹蔚,茹蔚对那个女人的穿着打扮问得十分仔细,简骁勇回答不了那么多的细节,就说她反正看上去很有钱,茹蔚不解:“从来只听说中国人打乒乓球行,怎么踢足球也能出国挣大钱呢?” 过了些日子,那位球星太太丁小怡又到“小女孩”甜品店来了,她对简骁勇说,中国新年快到了,她和丈夫想请简骁勇一家去聚一聚,因为简骁勇的妻子也是上海人,大家在一起也好说说上海话。茹蔚本来就想结识一下球星夫妇,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现在人家主动请上门来,哪有不去的道理?可又想到人家是有钱人,自己一家到时候穿什么衣服去好呢?这个问题愁了茹蔚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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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足球明星李光原是上海运动员,在国内甲A联赛中名气很响,年近三十,开始受到国内足坛后起之秀的挑战,于是才萌发让出位置去欧洲足坛闯荡一番的念头,将来也好积累点经验回国当教练。 哥本哈根“美人鱼”队在欧洲算不上有名气的俱乐部队,可愿意出200万克郎的年薪邀李光加盟,这个数目在中国人眼里算得上天价了。李光和太太在哥本哈根最繁华的安徒生大街上租了一套豪华公寓,离“小女孩”甜晶店不远,太太丁小怡生下孩子后,又请了个土耳其女佣,由于语言不通,球星夫妇在哥本哈根虽说很有钱,却很孤独。这也许是他们主动邀请简骁勇一家上门作客的原因之一。
简骁勇一家人在哥本哈根从来都是住在廉价的“政府屋”里,还没有走进过这样豪华的公寓房子,光那客厅就有50多平方米,可女主人丁小怡还在埋怨孩子没个活动的地方,出门就是大街,连花园也没有。起初茹蔚觉得这年轻女人太做作矫情了,上海人从前不都是三代同堂挤在一个屋顶下过日子的吗?后来想起如今连成惕都在上梅买得起别墅了,这李光家也真该有花园。球星李光倒也不端名人架子,亲手给简骁勇倒了千杯威士忌,他先埋怨了一番哥本哈根的鬼天气和饮食,又数落了一阵丹麦人的冷面孔。茹蔚就候准时机拿出了在家里精心包好的虾仁馄饨,猪油芝麻汤圆和肉丝春卷,简骁勇也带来一大盒新鲜出炉的甜点心,不值什么钱,却是最对胃口的礼物,馋得球星夫妇恨不能将这些东西包园了吞下。吃饭的时候丁小怡问茹蔚:“简太太,从上海来这哥本哈根你不后悔吗?我看现在世界上在哪儿过日子都没有上海舒服。”茹蔚反问:“那为啥还有人想尽法子要出国呢?”丁小怡说:“那准是小地方人,上海人要么是出国旅游,再也没有多少人会像十几年前那样为了打工挣钱而出国的。”李光接过妻子的话头:“简先生,简太太,你们从前都是作家编辑,怎么舍得把那么好的职业放弃掉呢?现在国内那些采访我的体育记者,哪个不是开着私家车在追明星,阔气着呢。”见简骁勇不说话,李光忙打住了话头,不该在失意人面前谈得意事嘛,哥本哈根一家小甜品店的主人,日子一定不会过得太舒适的。
晚饭之后,球星夫妇道出了他们请简骁勇一家来此地做客的另外一个目的,原来丁小怡生了孩子后整天呆在家里很觉无聊,想去语言学校学学英语和丹麦语,可孩子太小,交给土耳其女佣又不放心,就看中了茹蔚这个有带孩子经验的上海女人,她若能上门照看孩子,李光夫妇愿出每小时100克郎的工价。茹蔚很为这份活儿动心,这要比在“大陆”旅馆当清洁工挣得多,她当下就接受了这份活儿,惟一的要求是球星夫妇不能将她现在的情况透露给上海方面的熟人,毕竟她从前是江南电视台的编辑,落到给人看小孩实在是不得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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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星太太丁小怡原本每天下午只在语言学校上两个小时课,因为请了茹蔚来照看孩子,她就变得十分自由自在,下了课并不急于回家,而是跟班上的同学出去喝咖啡,逛商店,看博物馆,反正球星丈夫有得是钱,茹蔚也想多挣点儿,这样就两全其美了。茹蔚自从接了这份看孩子的差事,“大陆”旅馆那边的活就得挤时间干了,有时天不亮就起床,周末也不休息,她恨不得把每一分钟时间都换成钱。大女儿简丹快上小学了,因为没有进过正式的幼儿园,将来要与同龄的孩子齐头并进怕是会有困难。茹蔚想着自己从一个电视台的编辑落到当女佣人,这辈子等于废了,惟一的想头就是为女儿们挣点钱,把她们送进一所好学校,她们将来应该做一个真正的哥本哈根人,不能永远住在“政府屋”里。
这天丁小怡回来的时候,土耳其女佣已经走了, 家里干净得一尘不染,宝贝儿子也睡得挺香,茹蔚尽心尽职地在婴儿房仟词熨烫宝宝衣服,她的两个女儿也懂事地坐在一边看童话书,不发出半点儿声音,丁小怡心里很满意,到底是上海人懂得上海人的规矩。她一高兴,顺手就将逛街时买的一大袋子巧克力给了两个小姑娘,茹蔚想要谢绝,丁小怡说:“简太 太,我们都是上海人,给孩子吃几颗糖你还客气什么?”丁小怡总是坚持称茹蔚简太太,从不摆主人架子,她明白上海人的心其实都是很高的,被外国人雇佣没什么,而被另一个上海人家雇佣感觉就不会那么好了,况且茹蔚从前在上海的职业还是很有社会地位的。茹蔚干完活带着两个女儿要回家,丁小怡拿了两件绣花羊毛衫出来:“简太太,这两件衣服是我从上海带来的,没想到一生孩子就胖成这样,我看你身材很好,又好久没回上海了,送给你穿不会嫌弃吧?”茹蔚没料到这个丁小怡会大方到这种地步,想当初她跟简骁勇结婚时才买了一件这样的绣花毛衣,带到哥本哈根来平时还舍不得穿,而这会丁小怡 一出手就送她两件。见茹蔚没说话,丁小怡又补充 了一句:“等这个赛季完了我跟先生带孩子回上海一趟,要是你喜欢什么别的上海东西,我再给你带点来,我们上海人总是喜欢上海货的。”她的这番话把茹蔚和她自己的关系拉得很平等,茹蔚就不能不接受她的好意了。茹蔚心里真是万分羡慕这个比自己年轻得多的上海女人,同在哥本哈根这一片蓝天下, 她回上海就像上趟街那么容易,而且要是球星李光想入丹麦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不像她茹蔚和简骁勇,打拼挣扎了那么多年,目标依旧那般遥远,人跟人真是没法比呀。
回到家里,茹蔚拆开那两件毛衣的包装,才知道要远远比自己从前买的那件高级得多,简骁勇看到茹蔚穿上这样一件漂亮的衣服顿觉跟前一亮,十多年来,他已看惯了妻子一身佣人的打扮,此刻他流露出来的惊喜之色反倒让茹蔚觉得心酸。有时候,茹蔚会问自己,要是当初不来哥本哈根,她现在会有成惕那样的别墅吗?会有丁小怡那么多的衣服吗?两个女儿也会去学钢琴和有吃不完的巧克力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一本丹麦护照又何以见得比中国护照值钱呢?不过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反过来安慰自 己:“上海有哥本哈根这么好的自然环境吗?中国有丹麦这样高的社会福利吗?这一切虽说自己现在不 能完全享受到,但女儿们将来一定能享受到的。”一 个人要否定自己的过去和已经做出的选择,毕竟是 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茹蔚的日子就在这种矛盾的交 织当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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