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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三)
“啊……”方离尖叫一声,翻身坐起,往墙边挪动身子。
  
  “方离姐,你怎么了?”何桔枝慢条斯理地问,蓝色的荧光映射下,面具上的油彩幻放出奇异的光泽,冰凉而诡异。她伸出一只手试图安抚方离,方离手忙脚乱地避开她的手,在床上爬来爬去:“不要碰我,走开。”
  
  何桔枝又问了一句:“方离姐,你怎么了?”她把手机放在床头,伸手两只手试图按住方离。片刻,屏幕的光熄灭了,房间里又是一片漆黑。方离在床上爬来爬去,偶而触到何桔枝冰凉的躯体,如触电般地避开,还伴之一声惊呼。
  
  惊慌失措中,方离没有发现自己已到床沿,一手按空,她重重地跌在地上,脑袋地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咚的一声。顾不得疼痛,她连滚带爬地摸到墙边,按下电灯开光。霎那,桔黄色的灯光从天顶洒了下来,这种温暖的颜色稍稍安慰了方离,她转过身来,背紧紧贴着墙,咻咻地喘着气,看着何桔枝。
  
  被子被揉成一团,象猪大肠一样地堆在床正中,何桔枝就坐在乱被之中,身板挺的毕直,看不到面具后的神色,但眼神莫测高深。“方离姐,你究竟怎么了?你今天很反常,是不是不欢迎我?”她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跟往常一般的柔和。
  
  “桔枝,你脸上的面具从哪里来的?”
  
  “什么?面具?”何桔枝摸了摸脸上,然后缓缓地摘下面具,怔了怔,忽然嘻嘻一笑。“原来我忘了拿掉面具了,怪不得方离姐吓成这个样子。对不起。”摘下面具的她跟往常一样,干干净净的脸容,细细的绒毛还没有完去褪尽,眉梢眼底一般掩锯掉不住的纯朴气息。方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方离姐,快回床上来吧,地上好凉呢。”何桔枝随手将面具放在枕畔,身子往里挪了挪,让出半张床来。经她一提醒,方离才发现光脚踩在地上的滋味真不好受,凉气从脚心直往身体里钻。可是要回到床上,她又犹豫。想了想,方离盯着何桔枝,慢慢地靠近床侧,趿了拖脚,又退回墙边。
  
  何桔枝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脸上慢慢现出幽怨,说:“方离姐,就因为我戴了个面具,你就怕了我吗?”她如此直接地挑明,倒叫方离尴尬了,讪讪地说:“我……”
  
  何桔枝微微垂下头,幽幽地说:“这些人里就数你待我最好,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姐姐的,每次受了蒋屏儿她们欺侮,我都会想到你,我总对自己说,至少还有方离姐待我好,那样子,我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怜。”她说着说着,头垂的更低了,仿佛受尽委曲而又无法诉说的小孩子。
  
  方离的心软了,歉疚地说:“不是的,桔枝,只是刚才被你吓的不轻,一时间恢复不了。”她边说,边慢慢地走上床边,犹疑片刻才爬上床尾,与何桔枝隔了些距离坐着。“桔枝,你从哪里弄来这个面具?”方离盯着枕畔的面具,刚才灯光微弱,乍见以为是钟东桥家见到的神秘傩面具。现在看仔细了,立刻发现不同之处,这面具无论雕工、色彩,比起那个远远不如,而且这个面具的眼睛处是两个洞。
  
  提到面具,何桔枝目光陡然忽闪了一下,一手按住面具,说:“这是我做的。”方离十分惊诧,问:“你会雕刻傩面具?”
  
  何桔枝点点头,说:“雕刻面具是我们家祖传绝技,爷爷以前的祖先们都是以此为生的。在我们家乡,在从前,专门做面具的工匠地位很高的。不过现在,很少人会跳傩舞唱傩戏,这种面具也没有用处了。我爷爷平时就做着玩了,我小的时候跟他学了皮毛。”她拿起面具在脸上比了比,说:“怎么样?还不错吧。”她的眼睛透过面具的窿窟,炯炯有神地看着方离,眼珠子黑的出奇,而且还带着一丝笑意。
  
  方离浑身的寒毛蓬地炸开了,硬着头皮问:“桔枝,你在笑什么?”何桔枝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瓮声瓮气:“我在笑吗?没有呀。”然而她眼睛里的笑意却越来越盛了,象涟潋般荡漾开来。
  
  寒气从四脚蹿入心脏,又从心脏流向四肢,方离强作笑颜,说:“桔枝,你能不能把面具拿下来呀?晚上看怪碜人的。”
  
  “好的,方离姐。”何桔枝放下面具,“方离姐,你不睡觉了吗?”摘下面具的她,依然是平常的女儿家模样。方离稍稍放心,顺手拿过床边的外衣披上。何桔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幽幽地说:“方离姐,你怕我?”
  
  “不,没有,桔枝,我为什么要怕你?我只是有点冷,想披件衣服。你不觉得冷吗?真的很冷呀,会不会明天降温了?看来天气预报都不准,还说从明天开始气候会明显转暖,我还准备将冬天的衣服收起来呢。春天我都没有什么衣服,看来应该去买些衣服,要不我们明天去逛街吧……”方离语无伦次地说着,何桔枝很安静地听着,眨巴着眼睛。“方离姐……”
  
  “什么?”方离咽回余下的话,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看着何桔枝。何桔枝盯着她片刻,说:“方离姐,认识你两年了,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么多话。”
  
  方离干吞着口水,喃喃地说:“是吗?”忽然之间觉得无话可讲,而房间变得逼仄,何桔枝和她手上的面具却无限地放大,满满当当地占据了眼前的空间。隔了半晌,方离才自嘲地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子,有时候忽然会成话篓子,你不要嫌我啰嗦了。”何桔枝温柔地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我忽然不想睡觉了,我们聊一会儿天吧。”方离想了又想,“对了,桔枝,这两天你去哪里了呢?”何桔枝露出迷惑的神色,说:“方离姐,你问的好奇怪呀,我自然是在学校里了。”方离怔了怔,何桔枝继续说:“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蒋屏儿带了男朋友到宿舍,所以我要在你这里住两天。”
  
  何桔枝的话让方离如坠云山雾海,沉吟片刻,她问:“桔枝,今天星期几?”何桔枝毫不犹豫地说:“星期三。”怎么回事?方离蹙紧眉头,目光落在何桔枝手中的面具上:“这面具是你星期几做的?”
  
  “星期……星期……”何桔枝皱紧眉头思索着,“星期……”她很努力地想着,目光缓缓转到面具上,看了半天,忽然拿起来戴上,用柔和的声音说:“是星期四,方离姐。”方离头皮发麻,不敢吱声。

“方离姐,你还想问什么?”
  
  “我……我……”方离支支吾吾,“没有……问题了。”她跳下床,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说:“我好渴,去外面倒点水。”
  
  “水杯里不是还有水吗?”
  
  “太凉了,伤胃。桔枝,你要不要来点?”
  
  “我不渴,谢谢方离姐。”何桔枝的口气益发地温柔了。方离移动一下脚步,却又停下,看着何桔枝脸上的面具,请示般地说“那我去倒水了,顺便上个洗手间。”何桔枝点点头,眼睛里又漾开一圈笑意。
  
  方离故意慢慢地走出卧房,顺手掩上房门,先去洗手间将水倒掉,然后将水龙头拧开,做出水流下来的声音。她放轻脚步溜回办公间,小心翼翼地抱过座机,然后躲到办公桌底下。她的朋友不多,徐海成的手机号码记得非常清楚,为了不发出异响,她很小心地按下一个个数字键。嘟……电话接通了,连着几声嘟……嘟……嘟……
  
  方离紧张的手心冒汗,心里暗道:快接呀,快接呀。“喂?”终于传来徐海成含糊的声音。
  
  “大徐……”方离压低声音。
  
  “谁?方离?干吗说话这么小声。几点了?”电话另一端传来徐海成按下电灯开关的声音,和不小心碰到某特的哐哐声。
  
  “何桔枝在我这里。”
  
  “你说什么?大声点。”徐海成不耐烦地说,“靠,两点半了。方离什么事呀?”
  
  办公间与卧室隔着一段距离,方离竖起耳朵听了听,确信卧房这边没有动静,才稍稍提高了音量:“何桔枝在我这里,很古怪。”
  
  “谁?何桔枝……”睡得稀里糊涂的徐海成终于想起何桔枝是何人了,他立刻清醒过来,“方离,我马上过来,你小心行事。”
  
  “是,你要快点。”话没有说完,徐海成挂断了。方离轻轻地把话筒撂下,她想过要回房间与何桔枝虚与蛇委,终究没有勇气。只好抱着电话,将身子缩成一团,紧紧地贴着办公桌。四周十分安静,平常活跃的老鼠蟑螂也消声匿迹了。惟有洗手间水声哗哗不绝,说不尽的突兀。
2006-07-07 12:39:19   此文章已经被查看34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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