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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二)------故事
阳光(二) 我一个人去了另外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
当战争和瘟疫重新将人们把玩于指掌之中，人们才最终认定是自己毁灭了自己。这个不变的信条又被埋在遥远的金字塔中等待挖掘，一旦坦露于世，又将成为即将死亡的咒语。
我永远对做一些让自己绝望的事情有着强烈的好奇和试探心理。当肆意妄为引发了更大的绝望，我还是低估了绝望具有摧毁一切那么强大的震撼力。我不厌其烦地做惹人厌烦也让自己深恶痛绝的事情。就像，有一天我绝然地离开那座城市一样，是蓄谋已久的。
1．
翔说我白天是人，晚上是鬼。翔说的总是没错。
在我离开那座城市最后一段的时光里，我被仇恨占据了。冬天马上就要到来了，寒冷再一次变得急不可耐。白天我裹着毛毯坐在阳台上，初冬的太阳像我一样面无表情。阳光放肆，狠狠地照在衰弱的人体上，面孔貌似坚强，可渗透出来的虚伪也让人一览无余。
这个城市最大的特点就是你可以耍无赖一样掩藏得天衣无缝，也可以让自己暴露到无处可逃。即便从来都无所事事，你也得不到指指点点和谴责，一旦你站到比他们高得多的位置想一跃而下的时候，才能看到兴奋的脸孔和得到掌声。其余的时间，他们和你一样，真的冷漠或者是不得不扮酷。天下的金子越来越少，满地的零分零币却是随处可见。就像我看到得了绝症的人总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而一个健康的年轻人却像瘫子一样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每个夜晚的到来，在这个冰凉的房间里，只有墙壁似乎能够成为叵测的神灵，接受我虔诚的膜拜。它每一次坚硬地反弹给我我的诅咒都让我沮丧和被撕扯得无比畅快。我不确切我要诅咒什么，但是更希望所有的不测先在自己身上得到应验。我跟墙之间的一来一去，仿佛成为这段时间里唯一的游戏。我把恶语中伤在对面的墙壁上，墙壁又重新甩还给我。那样的夜晚，我不知道除了做鬼，还能有什么办法跟所有不幸的事件脱了干系。
每一个清晨来临，我都想着要逃离这里。抛开那些在黑夜里反复折磨着我的爱恨交织。而那些爱恨的确像挂在墙角上正在编织的网，我像一只蹩脚的蜘蛛，粘在那儿，挣扎和繁衍挣扎。
那天清晨，网破了一个洞。蜘蛛没了。可阳光依然虚晃晃的明媚着。
我正站在站台上。手心里攥着薄薄的带我离开的纸片。不停地有人撞了我的肩膀走过去，平凡的生疏的面孔和杂乱的包裹。手机躺在我的背包里，像一具安静的小尸体。它再不会响了。
我随着将要离开的人们蹬上了长长的有透明玻璃的铁罐，坐在里面。就在忙碌兴奋的人们眼皮底下，把本该留在这个城市里的潮湿混浊的丝，一缕一缕的吐了出来。
车窗外没有来送别我的人，只有属于这个城市的阳光透过车窗依依惜别地照着我。我身旁的玻璃窗上反印着我的影子，一只悲伤的，挺直身子无声哭泣的蜘蛛。
列车喘着粗气慢慢地跑起来。站台上被我丢弃的手机SIM卡被来来往往的人踩了几脚之后，变得肮脏，与地面上的沟沟壑壑平视，而后被大扫把卷进了城市丰盈的垃圾筒里。
我的方向与它们背道而驰。它们正在离我越来越远。
2．
当然没人能够猜想到我会来这个不起眼的城市。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当我站在这个城市一间忙碌的房屋中介公司狭窄的房间里的时候，在原来那个城市我一直居住的房间里，我看的书平平静静打开着躺在床上，被子零乱的辅开着，厨房里的桌子上放着我没吃完的煎熟的鸡蛋。暖气还没有来，真的，冬天还没有真的来到。
翔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心乱如麻。
找到住的地方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当我走进这个陌生的房间，第一眼就看到了宽大的床。之后我睡了一夜两天。
醒来以后我饿得厉害，抓起放在桌子上的钥匙就开门出去了。我以为我会很熟悉这里。
我想找到超市，可是小区里没有。我只好往前走，我知道天已经黑了，可是没关系，这里没人认得我。
走了很远，才看到路边的灯光。每一个小吃摊位都被我吃过之后，我才感觉到担忧，我忘了我该回到哪里。
我就站在那个街道边，四周是黑的和陌生的。寒冷再一次袭来，我知道这个城市不允许陌生人有莫名的哭泣。
我是跌进那个酒吧里的，在不知去处的深夜里。第二天的清晨我走出木头门的时候才认真地回过头来看这个酒吧的名字。它叫作“阴天”。也许那个夜晚对其他人来说像草原一样无比辽阔，而对于我，它的确让我的天空阴了再暗。
我在那里认识的桥。对不起，桥，我把你安排在我曾经去过又离开的，只停留了短暂时间的城市里。你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座从一开始就非常陌生的城市，因为在我来到的时候，就从来没打开过我随时随地准备离开的包裹。
即使在一年多以后我重新回到以前我熟悉的那座城市，桥仍然滞留在那个我臆想中遥远的古镇里，没有余地的守着他的家园。在我最后弥留的时候，像常人一样对以前和更久以前做了流水一样的回顾，那些一连串的模糊记忆像老电影般的回放，只是关于桥的这部分，是无声的，黑白的，昏暗的。
我一直笃信命运。在我绝然地离开我熟悉的城市的当天夜晚，列车上所有的人都在昏睡，我就已经明白了有什么正在等待着我。那感觉非常不妙。直到在陌生的城市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桥正拥吻我的时候，我才恍然明白不妙感觉的来龙去脉。
3．
我想，无论我们去了哪一个城市，如果在那个城市里，我们没有收取到爱情，我们就不能说我们曾经拥有过那个城市。
那个城市无论如何该是被称作朴实的。 我在那个叫作阴天的酒吧里认识了一个叫作“破碎”的三人组合。一个长发微胖的善于吹长笛的男人，一个秃头瘦削的男孩子，和一个不太漂亮的长发女孩。他们在很晚的时候出现，吹长笛的男人沉静，秃头男孩脾气暴躁和不耐烦，长发女孩不笑也不喜欢说话。我喜欢听他们坐在一起说我听不懂的当地方言。
桥一个人坐在我旁边的桌子上。一个人。苍白和忧郁。
我也一个人坐在那儿。我想他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会一个人坚持到底的。
人总是很容易被自己打动了。哪怕是相似于自己的。我被桥的忧郁吸引的时候，他正陶醉于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那种神情带着我熟悉的味道偷袭了我，就在太阳惨淡的余辉里，我拖着自己零碎的身体一下子就跌落进他身边有着魔咒的光圈里。
当时，破碎乐队里那个长发女孩在打散的幻灯下正在低声吟唱，长发几乎遮盖住她的整张面孔。她的眼睛低垂着，也看不到她失去血色的嘴唇。我怀疑那股暗哑的歌声是不是来自地下：
黄昏 正在褪色
死亡 从远处走来
爱情 正在消瘦
孤独 是我的国王
眼睛是充满诚实的镜子
一切在这里优美地汇合了
我们一起来虚构我们仍然活着
快乐、高贵，我们属于城市
上苍能不能给我另外一个人
同样已经死去的
凯瑟琳或者是理查德
我们一起听风悲鸣
啦~啦~~啦~~~~~~~~~~~~
我和桥肩挨肩地坐着，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用他冰凉的手抓住我同样冰凉的手。他悲哀地看着我。那个时候，我已经肯定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等待死亡。
邻座有个女人喝多了，突然站起身一把薅住我的头发。咒骂像急风暴雨一样泼向我。狐狸精、骚货、扫帚精、不要脸的贱货。七八个人正在慌乱地阻拦她。在她放开我之后，我手里握着一把被扯脱的长发，轻飘飘地说，这是个误会。
我平静地坐在桥的身边。头发稀疏，散乱。
桥压抑地哭泣。我问他为什么哭呢。他说他很伤心。我也很伤心。
4．
桥很伤心。他除了伤心之外，没有说更多的废话。就像所有已婚男人一样，对某些话题守口如瓶，对某些感情坚韧如铁。
他要我忘了他。我就去做那件事情，忘了他。
我在那个陌生的城市住了一年多，从来没熟悉过也从来没有亲近过。
我离开的时候没费太多周折。像我来的时候一样，没人知道。
我在站台上依然扔掉了属于这个城市的新的手机SIM卡。甚至连看也没去看它的去向。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听破碎的歌声：
黄昏 正在褪色
死亡 从远处走来
爱情 正在消瘦
孤独 是我的国王
眼睛是充满诚实的镜子
一切在这里优美地汇合了
我们一起来虚构我们仍然活着
快乐、高贵，我们属于城市
上苍能不能给我另外一个人
同样已经死去的
凯瑟琳或者是理查德
我们一起听风悲鸣
啦~啦~~啦~~~~~~~~~~~~
在第二天的清晨我重新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手心里握着一把潮湿的钥匙。
在久违的床上我仍然睡了一夜两天。
当我在黄昏的时候醒来，依然闻到楼道里飘来很香的饭菜味道，听到楼上的一对男女在争吵不休，我感动得几乎哭了。
我开始听电话留言。
留言一（女声）：“亲爱的，好多天没上班了。你在的时候挺烦，不在的时候真的想你。”
留言二（男声）：“你在家吗？给我回电话。”
留言三（女声）：“你跑到哪儿去了？绮的生日你也没来。尽快回电话。”
留言四（男声）：“给我回电话。”
留言五（男声）：“唉。” 沉默。
留言六（女声）：“最近我挺忙的。公司注册下来了。抽空一起吃饭。给我回电话。”
留言七（女声）：“要和老爸一起去广州。订了一些布料，是我喜欢的。回来以后再联系。”
留言八（无声）：沉默。
留言九（无声）：沉默。
留言十（男声）：“我去了杭州和南昌。没有你的消息，很担心。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因为没有人会比我对你更好。如果你愿意，还是那样，随时给我打电话。”
……
现在我终于找到理由可以痛快的哭一场了。随后我就开始哭了。一年多以来，那么真切地哭了。
5．
之间也感觉到身体不舒服。关于窒息的感觉，是很早以前就已经熟悉了的。
在我被送到神经病院之前，我很庆幸自己能在熟悉并且深爱的地方过了一段很安静，很有条理的日子。我每天都在反省和惴惴不安，唯独没有再懊悔过。
那些日子天天都艳阳高照，暖气充足。另外，我织了三件毛衣，每编织一针，就过了一秒。
似乎仇恨也被稀释了，我一边懒洋洋地整理一边急着忘掉。
对于上苍给我做这样的安排，我感觉无能为力。
所以，我再没有过歇斯底里，甚至没有大声说过话。因为，好像，真的，都忘了。
最后一天他们来接我的时候，我正在喝我最后一袋牛奶。
日子全是安排好的，环环相扣，步步紧凑。
6．
再笑。
我总是这样。在所有的梦里没完没了地哭泣。一旦醒来，只有笑，是无休无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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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09 21:49: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