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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那只猫
祖母的那只猫
当年我祖母最喜养猫，尤其是晚年，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
祖母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使，尤其在光亮不好的情况下很难看清东西。有天清早，她大概是想看看头天的剩饭还有多少，好来准备这天的早饭。当她揭开甑盖来，却分明看见几个又长又壮、黑乎乎的家伙！祖母犹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昨天没有蒸苕嘛，怎么还剩这几个苕呢，这有点怪了啊！……”她一边说着，便拿双筷子准备去夹。当她筷子还未挨拢这“苕”时，分明是几个硕大的老鼠活像跳马运动员一样，从饭甑里鱼贯而飞了出来，而且那动作既轻佻又敏捷，着实优美极了——硬是及得上后来的奥运冠军洪恩贞！倒是把手拿甑盖和筷子的祖母吓了个倒退。当时在一旁不远的我，没差点儿笑死了！
自那以后，我们家特喜养猫。记得那是一只橙黄的母猫，不知是祖母从哪家求索而来的。刚来之时，它才离娘，还很小；然却虎头虎脑，毛色纯正，十分的顽皮，特别地招人喜欢！我还记得祖父，尽管已是古稀之人了，然而自从有了这只猫后，老人家也却仿佛孩童一般了，每每和小猫一起玩耍，一玩就是老半天！还有我祖母，对待那猫，尤胜于疼爱我，都让我有些妒忌了。这只猫在我家算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整日里吃得饱饱的，长得胖胖的，小日子实在是过得滋润！
这只猫大概只有半年光景，便长成了一只很大的猫。这实在是一只难得的好猫——它个头大，显得威猛强健；它毛色纯正，通体橙黄，特别漂亮；它非常勤劳，忠于职守，不光守好我们自己的家，也还管好别的好多家，它常常把一些咬死的老鼠拖回家来，存放在它的猫碗里，仿佛一座小山似的；它特别通人性，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听到我祖母亲切的一声“咪哟”，它也就准会“咪哟”“咪哟”地一路跑着回家来；那亲热的劲儿，仿佛它才是老祖母的真正孙子了！回来之后，它还像是故意撒娇邀宠似的，在我祖母的脚跟或脚背上亲昵地用身子蹭来蹭去，嘴里还直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后来，它生了一双儿女，便表现出了天性的母爱：工作之余的全部时间，都用来陪同它们玩耍；自从有了儿女后，就很少见它进食，直到俩小猫都长大成年了，它却仍是一如既往地呵护着它们、养育着它们！……
然而，如此一只好猫，却也明显地表现出了它的缺点：那却是没有些许的宽容之心，完全不能容忍别个有半点它所腹非的事情——它的那对儿女还在很小的时候，经常会“咪哇”“咪哇”地叫个不停。这时，它大概是听得不耐烦了，生气了，于是乎，便半蹲在地上，扬起它的一支猫爪，居然恶狠狠地不停地扇它们的耳刮子，而且左右开弓！俩小家伙愣是被扇得个东倒西歪，也实在可怜之至！
有时候家里来了一只客猫，它准会老远就把整个身子前倾着，轻脚细步，低压着尾巴，一个猫屁股犹不住地轻轻摇晃；平伸着头，两腮的猫胡子，就像是横伸着的豪猪签，直竖起两只耳朵；“猫”视眈眈，犹呜呜地发出警告！那意思是表示：我的地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绝不容许有任何别家的猫来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倘若有哪一只别家的猫不识时务，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当着它的面，走近它的猫碗或是觊觎它的食物，那它定会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会迅雷不及掩耳般地冲上前去，咬它几口！那个别家猫，亦定会在一声惨叫中落荒而逃。
也正是由于它这如此狭窄的心胸，也尽管原本是一只如此优秀的好猫，但直到它黙然地死去，我实在是未曾发现它在猫界有什么朋友与它往来！
每到春三二月间，那却是猫们发情的季节。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经常能看见三五成群的猫们聚集在一起；它们动情地唱着悠扬婉转的歌儿，亦有少数猫，嗓子不甚好，像狼嚎，像鬼叫，此起彼伏，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我们家这只猫，在此刻，自然也会春心萌动，会毅然决然地冲将出去，投入到这激动猫心的嘉年华行列！
然而它却总是小肚鸡肠，爱争风吃醋，看不得别家的母猫追求它所钟情的公猫，也看不得它那公猫去追求别家的母猫！我就发现：它凡是每次去这样的场合后回来，却总会是遍体鳞伤，且神形疲惫，狼狈不堪！
这也实在要怪它自己的不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各有各的好恶和追求，别人情投意合，谈情说爱，招谁惹谁了？你嫉妒，你也就尽情地谈呗，去拼命地追呗！再说了，即或是在人间，时至今日，也还没听到有哪个国家、或者有哪一部法律规定说，绝不允许发生婚外恋的——那就更何况是那时那地的它们猫界了！
它的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了。它俩的性格迥然不同于它们的母亲：它们整天待在家里，四门不出，真乃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它们除了只管住自家的老鼠外，从不管别家的事，其余时间就是钻进灶洞里呼呼睡大觉；它们把觉睡得足够了，兄妹俩就尽情摸爬滚打、嬉闹不止。它俩比起它们的母亲来更是招人喜欢。我好多次回得家来，都看见祖母和祖父，各抱着一只猫在怀里紧紧的。尤其是我那老祖父，俨然把它们当成了他这老头儿的心肝宝贝儿！还常和它们不住地亲吻，与它们说话，给它们哼歌听，替它们理毛发……它俩悠哉乐哉，无忧无虑，小日子也实在是过得太滋润，是老早就超过了它们母亲的童年。让人嫉妒！
然而，我们家这位原本年轻而又可爱的母猫却是渐渐地失宠了。它在我祖父母的心目中，却早已蜕变成了一只可有可无的“多余猫”！它亦因为勤俭，想捉更多的老鼠，每每夜不归宿；亦愈来愈爱管别家的闲事儿。也便因此，我们一家三口，对它是越来越不喜欢了！
依稀记得那是在一个天黄昏的时候，我从学校回来，很随便地问祖母说：“诶，我们的那只猫呢？”祖母却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晓得的呀，好像昨天就没看到嘛。”又过了一个星期，从学里回来后，我不经意地再次问起：“诶，我们的那只猫呢？”这回祖母却是回答得有些沉重：“还是从你那天在家时，就没见它回来过；都这么久了，那肯定是叫别个捉去了……”说到这儿，我和祖母都感到有些惋惜！——是啊，抑或是一把敝帚也还自珍呢，更何况是一只曾经与我们朝夕相处、又曾是让我们倾情爱怜过的猫呢！
再后来又过了很久，我听祖父说，他到屋后去砍竹子，终于在竹林里发现了我们那只可爱的猫，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早已经死去了！死后，嘴边还剩有半截未吃完的老鼠——不用说，我们这可爱的猫，定是吃了别家的毒鼠，才悄然无息地死去！
对于这只猫的死，我不只是遗憾，很多年以来，我都一直耿耿于怀：虽然说它是惨死，是死于非命，那却完全是它咎由自取。——别家的老鼠吃别家的粮，与你又何干呢？你若能宽大为怀，莫管别家人的事，会招来杀身之祸吗？再说了，从生态学意义上讲，老鼠在这世上的存在，也并非完全无理；隐约记得黑格尔就曾说过，凡存在的，即是合理的。你同样作为生态领域的一只猫，又何必要对别的动物痛下杀手、要赶尽杀绝呢？不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得饶人处也饶人”么？为何就不能给别人多留一线生机呢？
诚然，这只猫浑身上下确实有九份的优点，缺点实在是只占一份。然而，它的这份缺点却实在是致命的——最终成了它的宿命，亦酿成了它“猫生”的悲剧！
(此文由在下无言在2012-11-18 22:38:0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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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1-18 15:39: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