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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2
李峰又重新坐下,看着刚刚签好的协议,开心的哼起了小曲。“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娘,在等着我的郎。。。”
吧嗒,门帘一挑,从里屋走出了汤寡妇,她上身穿了件紧身的高领毛衣,下边穿了条黑色弹力裤,鬓角斜斜的插了个粉色的头簪,脸上依旧是很浓的装束,轻轻的倚着里屋的门槛,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峰。李峰会意的一笑,慢慢的凑了过去,轻声的问到:“老板娘,夜深了,这里能。。能住宿吗?”汤寡妇轻蔑的看了李峰一眼,说道:“能呀,就是住宿费比较贵,不过老板这么有钱,应该没问题吧。”
“好好好,没问题,能住就好。”李峰又凑近了一步,说道“能长住吗,我有钱,长包都行。”说完,拎着密码箱闪身进了里屋。里屋的墙角,有张小床,有个孩子躺在上边沉沉的睡着。。。
故事讲到这里,我有些犹豫:因为,年轻时候的我一直认为,人活着是必须有尊严的,即使生活再艰难,也应该微笑面对,不失尊严的去抗争。后来,生活的感触,让我理解,有时候我们无从选择,因为生活的重压比我们所能承载的底线的还要沉重,它不会因为你灵魂的好与坏就加以袒护或者惩罚。高尚是高尚者的座右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我们根本没有权利指责别人的生活,也没有权利谈论别人的生活是卑鄙还是高尚。
第二天,杨志军醒的很晚,昨夜的酒已醒。他轻轻的揉了揉还有些生疼的太阳穴,翻身做了起来,窗外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
杨志军摸了一下兜,兜里鼓鼓的。他慢慢的从兜里摸出钱,又仔仔细细的数了一遍,然后拿出一半,整整齐齐的夹进了抽屉里的一本小说里。(这本小说是金庸先生著的《侠客行》,他喜欢看这本小说,小说里边谈到了一个帮叫:长乐帮,他不清楚,小说里谈到的长乐帮,是不是他们长乐人自己建的帮会)又拿出另一半放进了兜里,走出了屋门。
院子里,母亲黄秀妹正在梳洗渔网,缝补渔网上的漏洞。母亲上身穿的依然是几十年不变的麻布土卦,枯瘦的双手结满了老茧,脸上没有戴眼镜,正眯着眼睛,在渔网上摩挲的寻找着破洞。杨志军慢慢的走了过去,轻轻地叫了声:“妈!补渔网呢。”黄秀妹头也没抬,嗯了一声。“起的这么晚,早饭在厨房的锅里,自己去吃吧。”
“好。”陈志军答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想了想,向妹妹的房间走去。陈志军知道妹妹正在放寒假,应该在家。走到门口,陈志军轻轻的敲了敲门,“笃笃笃”门啪的一下开了,一个高挑的女孩站在了门口
十六岁的妹妹,已经出落成了婷婷的少女。一头黑发,披洒在肩上,瓜子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整齐的留海,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裹住匀称的身材,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哥,你真懒,现在才起来”杨梅故意生气的嗔怪道,然后嘻嘻一笑,嘴角泛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说道“进来吧。”
杨志军迈步走进了杨梅的屋子,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床头上贴着张国荣的海报,床边上放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的边上还有张小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写字台上有本摊着的数,杨志军过去翻了翻,是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还有一个日记本,很明显,杨梅正在写日记。
杨志军开着玩笑说道:“哟,女秀才,在写日记呢?将来考中状元了,给哥哥签个名。”杨梅反击道“哥,你就会和我开玩笑,看见莹莹姐,只会傻乐。”杨梅的话,让杨志军愣了一下。杨志军转身,轻轻的说道:“没事,哥过来就是想和你说,快过年了,咱们全家一起去县城照个全家照。”“全家照,哈哈。”杨梅依然口不饶人,“照全家照,有没有莹莹姐?”
杨志军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走了出去。因为考虑杨志军要结婚,原来和杨志军一起住的弟弟杨志武已经搬到妹妹杨梅住的屋子的隔壁,一个柴房改造的简陋的毛草房里。房子的顶上吊着一盏昏黄的灯,由于屋里没有窗户,常年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杨志武比杨志军小四岁,他曾经是家里的希望,从小就非常聪明,年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两年前,在即将高考的前夕,杨志武在上学的路上被车撞到,车子从左臂轧了过去,从此失去了左手。医院给杨志武的左手装了假肢,从此,杨志武的左手就常年的带着手套,也因此放弃了高考。
杨志军走进弟弟的屋子,看见杨志武正在看杂志,杨志军轻轻的走过去问道:“阿武,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杨志武轻松的说道:“没啥,昨天去县城,邮局门口捡的处理杂志,随便翻翻。”“有啥消息?|”杨志军又随口问了一句。“杂志上说很多年轻人都去了深圳、广州和海南打工,听说那里挣钱挺容易。”“哦。”杨志军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边说边往外走,“一会,咱全家去县城照个全家福,你换身好衣服,马上走。”说完,走出了柴房,向父亲的上房走去。
父亲住的房门敞开着,杨志军能看到父亲杨根生正坐在床头抽烟。快五十岁的男人,黑黑而消瘦的脸上由于海风的吹打,而变的棱角分明,额头满是深深刻画的皱纹,右手夹着烟,使劲的吸着。
“爸。”杨志军进门就轻轻的叫了一声,“您没休息呀。”杨根生眯着眼,看了杨志军一眼,说道“没有,挺奇怪的,这两天,眼皮总是跳,睡也睡不着。”“哦,您可能是太累了,多休息休息。咱家一会去县城照个全家福,你把过年的衣服穿上。”杨根生看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微微的点了点头。
杨志军回到自己的屋子,翻出了一件棕色的皮夹克,这件衣服是杨志军最好的衣服,只要在过年的时候才会穿上。他轻轻的拉上衣服的拉锁,又拿起桌上的梳子梳了几下,转头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走出了家门。
全家人踏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车,车子开得上下颠簸,但是,杨根生一家子却十分开心,因为已经很多年全家没有在一起照相了。
过年前的县城十分的热闹,各种摊贩都在努力的叫卖着,人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悦。春节,真的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很多商家都在蒸大大的年糕,它的大小犹如一个托盘,口味也不一样。还有新鲜的马蹄也随处可见,福建人过年是要用马蹄祭祖的,马蹄长在田地里,生命力很强,用马蹄祭祖,有希望祖先保佑有关人家及后继有人的含义。
杨志军拉过走在前面的弟弟杨志武,说道:“阿武,你先和爸妈还有妹妹去前面的照相馆等我,我去办点事情就回来。”说完,一闪身,挤进了人群里。
杨志军走的很快,来到了县城西面最大的商场,商场的二楼有个黄金首饰柜台。杨志军快步的上了楼。楼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顾客,售货员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杨志军仔细的看着橱窗里的金饰,忽然,他看见橱窗的角落中躺着一对玉镯。这对玉镯,通身晶莹剔透,泛着碧绿的、柔柔的光芒。杨志军很喜欢这个镯子,他相信陈宝莹也会喜欢的,他要把这对镯子买下来。当杨志军拿着售货员找给他的八十元零钱的时候,他开心的笑了。
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会如此喜欢玉?后来,在若干年后,当我看到了一次痛彻心扉的玉碎,才知道,金是财,钻是价,而玉才是命。有命就有牵挂,有牵挂才会有希望。
来到照相馆,一家人已经摆好了姿势,等着杨志军的到来。杨志军快步的走到弟弟和妹妹中间,父母亲坐在前排的长凳上。“不要动。。。好!。。笑一个。。一、二、三。”咔嚓的一声,这张照片永远定格在了一九九二年的春节前夕。
日子一天天的临近,离除夕夜只有三天了。渔村已经处处张灯结彩,时常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杨志军决定去看望一下陈世堂,并且告诉陈宝莹自己的决定。
来到陈家,陈宝莹正在炸年糕。看到杨志军进门,欢快的喊了一声:“爸爸,你继续,我阿军哥来了,不陪你了。”说完,就拉起杨志军往自己的屋子里跑。进了屋,又把杨志军恩在床头的椅子上,反手关上了房门。
关上了门,陈宝莹才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明显,脸刷的一下红了。屋里瞬间陷入了沉默。这时候,陈宝莹突然喊了一声:“哦,对了,刚才我爸给我买了个单放机,可以放磁带的,阿军哥,你听听的,很好听的。”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单放机,把耳机挂在了杨志军的耳朵上,按下了开关。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单放机中传来的是沧桑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陈宝莹欢快的问道。“是”杨志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说道:“阿莹,你晚上有时间吗,我想约你去看海。”
“好呀,”陈宝莹开心的叫了起来,丝毫也没有感觉到杨志军的变化。“咱们晚上十点,渔村后边的沙滩上见,不见不散。”
多年以后,我总是努力的去回想当时的场景。也许,我的笔永远也无法表达那一刻的哀愁。这也是,我为什么很喜欢听《大海》这支歌的原因,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就让它随风飘远。。有时候只有大海作见证,它目睹了很多人世间的分离,也见证了很多人世间的真情流露。
当夜,晚上九点半,杨志军轻轻的带上了房门,摸了摸兜里的东西,向渔村外边的沙滩走去。
夜晚的风很凉,风里夹杂着海水咸咸的味道。月牙静静的悬挂在天边,白白的颜色。远远看过去的海是晶莹的,漆黑的,只能听到沙沙沙的海浪声,远处的灯塔隐约的一闪一闪的,海浪轻轻的拍打的脚面,将脚努力的往沙子了压。
杨志军知道陈宝莹还没有到,他就是想在陈宝莹没有到来之前,让自己的心态平和,并且可以能够平静的把自己的计划说给陈宝莹听。
杨志军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香烟燃烧腾起的烟被海风吹散,变成淡淡的白色,围绕在周围,杨志军烟抽的很快,自己内心的煎药随着日期的临近变的越来越强烈。
身后传来了沙沙沙的脚步声,杨志军没有回头,就知道陈宝莹已经悄悄的来到了她的身后。“阿军哥!”陈宝莹一声轻轻的呼唤,杨志军心底一颤,泪水已经噙满眼眶。“哦,你来了。”杨志军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嗯,今天夜色真美。”陈宝莹没有感觉到一丝的不同,抱紧双膝坐到了沙滩上。“是呀,今天夜色真美。”杨志军也弯腰坐到了沙滩上,微笑的说道“家乡的海边就是美,不过,我可能要有几年看不到啦。”听到这,陈宝莹微微一怔,侧头看向杨志军,“阿军哥,什么意思?”杨志军不敢看陈宝莹,眼中已然迷离,语气却依然平静,“我想出去打工,多挣点钱?”“去哪?”陈宝莹感觉到了一丝不安。“美国”杨志军依然十分平静的回答道。“美国?”陈宝莹有些惊讶,“什么时候去?去几年?”“大年三十走,估计去三年吧。”杨志军已经无法压抑内心的慌张,语气变的有些颤抖。“为什么?”陈宝莹的语气也变的有些颤抖。“不为什么,就是想多挣点钱,好。。好回来娶你。”说出心底来多年来想说出的想法,杨志军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不在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苦日子我也不在乎。”陈宝莹的语气中带着哭腔,“阿军哥,你为什么今天才说,我为了今天,等了好多年了。”说完,陈宝莹站了起来,大踏步的向远处的沙滩走去。“阿莹。”杨志军也站了起来,向陈宝莹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想,此刻的海风一定在努力的风干两个人脸上的泪水。
陈宝莹停了下来,突然转过身,冲向了迎面过来的杨志军“阿军哥,我不想你走,我害怕,你出去时间太长了,我没有这么长时间和你分离过。”杨志军的双手停在了半空,慢慢的才落到陈宝莹的背上,轻轻的说“阿莹,我知道,可是,如果我没钱,就不能娶你;即使娶了你,也会被渔村人瞧不起,我不想这样,我只想让你过好日子。”
陈宝莹轻轻的抬起头来,晶莹的泪光从脸上滑落,落尽了无边的大海里。陈宝莹深深的懂得,这个坚强的汉子,一旦决定的事情,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她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好的,阿军哥,你去吧,我等你。”
杨志军轻轻的抚摸着陈宝莹的后背,说道:“我去美国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告诉我的父母,我写了封信,放在屋子的抽屉里了,你等到大年初一的那天早上,去取出来,给他们看,他们就明白了。”“嗯!好。”陈宝莹点了点头。“还有,这个送给你。”杨志军从兜里摸出一个盒子,“打开看看?看看喜欢吗。”
陈宝莹轻轻的打开盒子,里边是一对淡绿色的手镯。她轻轻的取出一只,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在杨志军面前晃了晃,说“好看吗”手镯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十分的晶莹亮泽。“真美。”杨志军由衷的赞叹道。
“是我美还是手镯美?”陈宝莹顽皮的问道。“都美”杨志军坚定的回答着。一瞬间,杨志军看见陈宝莹长长的睫毛下,盈盈的眼睛中,有个自己,他忘情的俯身下去,发现,陈宝莹已经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们的唇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倒在怀中的陈宝莹突然说道:“阿军哥,两个手镯,我戴一个,你拿一个放在身边,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好。”杨志军从盒子里取出另一只手镯,用手绢轻轻的把它包了起来。“好晚了,咱们回去吧。”杨志军说道。“好,我听你的。”
两个年轻人手挽着手,往渔村走去。身后留下两行足印,瞬间又被海水冲的无影无踪。
人世间有很多遗憾,是在不经意间产生的。花会凋零,梦会醒,只有经历了世事无常,才会懂得人事沧桑。
大年三十这一天,终于如期而至。小小的渔村,一早就陷入了狂欢的海洋,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忙碌。
杨根生的家也是如此,炸年糕、贴对联、做团圆饭、祭拜祖先。。大家都忙的不亦乐乎。没有人注意杨志军的行踪。杨志军吃完中午饭,便开始睡觉,他知道,晚上会很累,所以只能养足精神。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只等晚上那一刻的来临。
家里没有电视,所有的人都去邻居家看晚会了,只留下杨志军一个人看家,时针已经指到了十一点。杨志军收拾起行囊,走到院子里,“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冲着父亲母亲住的屋子磕了一个头,然后背起行囊,掩好房门,向和李峰约好的码头走去。
来到偷渡的码头,出乎预料,那里已经站了十几个人了。杨志军在人群中寻找着李峰。没有看到李峰的身影,这时候,远处的海面驶过来一艘铁皮船,几个渔民打扮的人,飞绳、搭板,从船上跳了下来。
为首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满脸络腮胡须,左脸有处很深的刀疤。“刀疤脸”手里拿着一个喇叭,高声的喊道:“大家排好队,准备上船了”所有人都自觉的排成了一对,杨志军有点犹豫,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时候,“刀疤脸”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走了过来,冲着杨志军喊道:“上不上,不上我们走了。”杨志军抱歉的说道:“老哥,我还要再等一个人。”“谁?”“刀疤脸警觉的问道,”“他叫李峰,是我大哥,他说和我一起去美国。”“李峰,呵呵,小兄弟,你还是别等了,李峰光找人,是从来不上船的。”“那我不去了。”杨志军转身想回去。“不去?你都签了协议了,而且拿了钱,不去,就要退钱,钱都花了,还能不去。况且,几年就回来了,怕啥,孬种。”“刀疤脸”嘟囔的骂了一句。(上传一)
杨志军摸了摸挂着胸口的玉镯,回头看了看渔村的方向,一跺脚,登上了铁皮船,船在突突突的马达声中驶向远方。
大年初一的早晨,杨根生是被鞭炮的喧闹声吵醒的,他翻身起床,点燃了一只香烟,默默的坐在床头吸着。生活的重压,让这个不到五十岁的汉子,头发早早的就变的花白。每次春节的喜庆都会提醒他新的艰辛又要开始了。早饭的餐桌旁,没有看到杨志军的身影。过了中午,陈宝莹来了,从杨志军屋子的抽屉中取出了一封信,信封整整齐齐的被胶水封着,正面只有工工整整的一行字:父—杨根生亲启
杨根生认字不多,只得将信交给了身边的儿子杨志武。杨志武打开信,大声的朗读了出来。
父亲:
请原谅儿子的不孝顺。我去美国打工了,您不用担心。抽屉里有本叫《侠客行》的书,里边夹着五千元钱,让阿武找出来给您,您拿着,贴补家用。隔壁陈叔叔的女儿阿莹,我非常喜欢她,如果陈叔叔不嫌弃咱家,我想等我回来一定娶阿莹进门,给您做儿媳妇,希望您能接受她,原谅我没有提前征求您的意见。
生活安定了,我会给家里写信的。
我走了,三年回来,勿挂念。
儿:杨志军
简短的信,让全屋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几分钟后,杨根生掐掉手里的烟,说道:“阿军去美国,是好事,菩萨会保佑的。“说完,又转头对陈宝莹说道:“阿莹,你要是不嫌弃,就当这里是你自己的家,阿武是你哥哥,阿梅是你妹妹。”陈宝莹轻轻的点了点头,摸了摸戴在左手腕子上的玉镯。
时光如梭,半年过去了。杨志军没有任何消息,杨梅也升上了高三,准备高考。
长乐高中的生活,对杨梅来说,虽然辛苦,却是快乐的。杨梅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学校的图书馆。她喜欢闻新书的翰墨香,喜欢看席慕容的诗,喜欢读梁凤仪的小说。。。。喜欢听流行的音乐。阿莹姐姐把她心爱的单放机送给了杨梅,杨梅因此听到很多最新的流行歌曲。对于高考的未来,杨梅也有了打算,她想去学经济管理(虽然,她还不是很理解经济管理是干什么),但她只想毕业后可以努力挣钱,可以不再受穷。
九月的福建,天气依然十分炎热,白天,即使在海边,也会感到滚滚的热浪。周末,放学回家的杨梅,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仔细一听,是父亲、哥哥和一个陌生人在大声的谈话。
杨梅悄悄的走了进去。发现一个身材消瘦,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讲话。“杨叔,我李峰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和志军是多年的朋友,他去美国,需要钱,我能不借给他吗?如今我做生意需要钱,你们也要帮我,利息我就不要了,直接给我本金就可以了。”李峰不紧不慢的说着。“他管你借了多少钱?”杨根生问道,“不多,一共三万美金,折合人民币,您给我十五万就行,我这里有志军走的时候和我签的借款协议。”“你胡说,我哥根本没说,有欠你十五万的事情。”杨志武愤怒的打断了李峰的话。“我胡说!”李峰嘿嘿冷笑了一声,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了几张纸,说道“这是借款协议的复印件,上面有杨志军按的手印和签字,你家杨梅是长乐一中的高材生,你让她看看,是不是真的。”说完,把借款协议扔到了桌子上。
杨梅走上前,拿起桌子上的协议,仔细的看了起来。在借款协议的金额处,有个三万的数字,三万数字的前头还有个$的符号,杨梅知道这个符号代表着美元。后边的大写处,也被工工整整的用钢笔填上了三万美元,落款是哥哥杨志军熟悉的签字和按的手印。
杨梅抬眼惊慌的看向父亲杨根生,杨根生狠狠地掐掉香烟站了起来,说道:“大侄子,你志军兄弟欠你的钱,我们一定还,十五万也不是个小数,你容我们凑凑,一个月以后,你过来,我们给你钱。”“好,杨叔,我相信你,我一个月以后过来取。”说完,李峰收起协议,走出了家门。
晚上,全家人坐在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沉吟半晌,杨根生平静的说道:“看来,也没啥别的法子了,只能先把咱家的船卖掉,我估计能买个七八万,家里还有准备给志军娶媳妇的三万块钱,先拿出来,宝莹是个好姑娘,她应该不会有意见的,剩下的几万块钱,我找人借,看看能不能接到。”“这样不行”杨志武反对的说道:“要是真卖了船,家里没了依靠,怎磨过日子?”“就这样定了。”杨根生冲儿子吼了一句:“欠债不还,我杨根生干不出这种事情。”
第二天,杨梅去了学校,这周她没有管母亲要生活费,她不想再让他们为难,她可以等到同学们都吃完的时候,再去食堂,哀求一下做饭的胖师傅,给她两个馒头和一些吃不完的素菜。
周末,杨梅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她不想坐车,只想走回家去。(她舍不得花三块钱的车费,好在有单放机,她可以边听音乐,边走回家。)
刚过村头的祠堂,杨梅发现,迎面骑过来一辆凤凰牌的载重自行车。前面骑车的是渔村的村长-施正平,一个快六十岁的“不倒翁”。之所以,施正平的外号叫“不倒翁”,是因为他为人处世十分光滑,顶头的领导几十年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却始终能稳做村长,对上级,谦卑恭敬,对下边的一般百姓,左右逢迎,因此,在渔村里口碑不错。
施正平的自行车后座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中分的头型,上身穿一件廉价的褶皱衬衫,里边是圆领的T恤,下身穿一条黑色休闲裤,足蹬一个网球鞋,头上抹的发胶在阳光的暴晒下,显得十分油亮。劣质的香水味非常刺鼻。
年轻人跳下车子,丁字步站在车旁。施正平支好车子,走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呦,这不是根生家的闺女吗?真是巧呀。”说完,扭头,冲着年轻人喊到:“阿福,过来,这就是我和你提起的杨根生家的姑娘—杨梅。”
年轻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冲着杨梅一笑,露出了满口的黄牙。“你。。。你。。你好!我叫施永福,住隔壁村的,阿梅,很高兴认识你。”
杨梅没有接施永福伸过来的手,转头看向施正平。只见施正平说道:“杨梅,这个是我侄子施永福,今年二十六岁,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腿脚不太灵活。今天我和他一起去看你根生叔了。你们都是年轻人,以后有机会可以多沟通沟通。”
施永福尴尬的收回伸出去的手,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嘿嘿的干笑了两声,用眼神仔细的打量着杨梅。施永福的眼神从杨梅的头上看到脚下,最后死死的盯着杨梅的胸口。
施永福的眼神让杨梅感觉非常不舒服。杨梅急忙向前紧走了几步,回头冲着施正平说道:“阿平叔,我走了。”说完,头也不会的向前跑去。
施永福望着杨梅远去婀娜的背影,啧啧的说道:“二叔,杨梅长的真漂亮。”“呵呵,何止是漂亮,人家还是咱长乐高中的高材生呢。”“是呀,二叔,那这事您要是帮我办成了,我一定谢您。”施永福满意的点了点头。
杨梅刚走进家门,便看见桌子上放着两瓶精装的五粮液和一盒精致的糕点。父亲和母亲围坐在桌子旁,低声商量着。一看见杨梅进来,两个人都停止了谈话。
杨梅匆匆的洗了一把脸,躲进了自己的屋子。当天的晚饭,杨梅并没有出来吃饭,她只想把刚从图书馆借来的莫言的小说《平凡的世界》尽快看完。
夜渐渐的深了,门突然开了,母亲黄秀妹端着一碗蛋炒饭,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阿梅,吃点饭吧。”“好的,妈,您把饭放在桌子上吧,我一会就吃。”杨梅头也没抬的答应着。
黄秀妹轻轻的把碗放在了桌子上,站在原地,踌躇着,并没有想离开。杨梅看到母亲的异常。便放下了手里的书,转过身,问道:“妈,您找我有事?”“嗯,有点事。”黄秀妹小声的说道。“说吧。”杨梅拉过旁边的凳子,让母亲坐了下来。
“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你大哥借钱去了美国,现在家里困难,可能没钱供你读书了,想让你早点出嫁,而且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嫁过去了,家里也就可以放心。“黄秀妹说的结结巴巴,她实在没有勇气去看杨梅充满疑惑的眼神。
“妈!我才17,我不想嫁!我想读书,”杨梅很想平心静气的讲,可是,泪水已经不争气的充满了眼眶。“妈,您和爸让我上学吧,我上大学,不会花家里一分钱的,将来我毕业了,还可以挣钱养你们。”
女儿的话让黄秀妹心底在流血,“阿美呀,妈知道你读书很强,可是现在家里欠了一大笔钱,如果卖船还债的话,家里就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了,你爸岁数大了,让他进城打工的话,很难找到活的。今天,你平叔来找我们了,说他有个侄子叫施永福,孩子家的条件挺好的,就是小时候的小儿麻痹,落下点残疾,不妨碍干活,他们愿意出十五万的彩礼,娶你过门。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觉得挺好的,小伙子我们也看了,没啥大毛病,你看呢?妈知道你不愿意,可是为了你哥,为了这个家,妈和你爸求你了。”
望着黄秀妹皱纹对垒的脸,枯瘦嶙峋的手,落满补丁的粗布上衣。杨梅沉默了。“妈,您先回去休息,晚上我想想,明天再告诉您。”“好,阿梅,你也早点休息。”黄秀妹,退出屋子,轻轻的关上了房门。(上传2)
杨梅和衣躺在床上,透过床头前的窗子,望着窗外天空中悬挂的一轮玄月,泪水在脸上静静的流着。杨梅只想努力的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不要在黑夜中沉睡过去。耳畔传来海水呜咽的声音,仿佛在告诉杨梅,悲伤终究会变成海,哀愁终究会幻作浪花。
杨梅想起了渐渐衰老的父亲,想起了自己快乐的童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她不该让他们独自承受,她不想再去设计她的未来,她的未来已经不属于她了,她相信这就是她一生注定的结局。
第二天是星期日。杨梅一直躺到了中午,才起床。她决定去看望陈宝莹,这个她大哥挚爱的女人,这个最疼爱她的姐姐。她坐到镜子前,慢慢的梳着头,望着镜中俏丽的自己,杨梅痛苦的闭上了眼。她伸出手,慢慢的把镜子扣在了桌子上。泪水又一次蒙住了眼睛。
梳洗一番后,杨梅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一件粉红色的翻领紧身束腰连衣裙,走出了家门。
走进陈世堂家的院子,杨梅发现陈世堂正在院子里晾晒中药。杨梅故作欢快的叫了一声:“陈叔。”“哦。是阿梅来了。”陈世堂抬眼看了一眼杨梅,继续说道:“进屋吧,宝莹在屋里呢。”“好的。”杨梅迈步走进了侧屋陈宝莹的房间。
进了房间,杨梅看见陈宝莹正坐在桌子前仔细的绣着一幅织锦,织锦上画着两只小白猫,样子十分可爱。陈宝莹看见杨梅进来,急忙停下了手里的功课,开心的说道:“阿梅来了,好长时间没来姐姐这里了,看你上课太忙,姐姐也不敢去打搅你。“
“阿莹姐,我来是和你告别的,我不上学了,过几天,我就出嫁了。”杨梅低低的声音说道。“出嫁?出了什么事情?”陈宝莹十分惊讶的问道。“没事,就是家里出了点事情。”“什么事情?”陈宝莹十分急切的追问着。
杨梅就把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陈宝莹。陈宝莹听完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陈宝莹坚信,杨志军就是她一生值得托付的人。虽然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没有任何志军哥消息,但陈宝莹始终相信:杨志军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陈宝莹常常自己安慰自己:家乡离美国路途遥远,家里又没有通电话,即便杨志军写信回家,也不会很快收到。她相信她的志军哥一定可以平安归来。因为杨志军就是她生命中的全部。杨家都是她挚爱的亲人,杨梅是她必须去保护的妹妹。杨志军欠的债,她陈宝莹必须去承担,因为她是志军的女人。
想到这里,陈宝莹说道:”阿梅,你不用着急.你哥哥的钱这几天我就会还上,你安安心心的去上学,不用出嫁,你回去也和杨叔说一下,不用去卖船,一切都会过去的。”“真的吗?宝莹姐,你有办法解决,我又可以去考大学了?”杨梅开心的问道。“可以.”陈宝莹摸着杨梅的头微笑着说道。“太好了,那我回家去告诉我爸去。”说完,杨梅迅速的起身,就向往外走。“去吧,妹妹。”陈宝莹轻轻的拍了一下杨梅的后背,轻轻的说道。
杨梅碰的一声,关上屋门,向自己家跑去。
陈宝莹慢慢的坐回凳子,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还上欠款,但她必须还上,她必须避免杨梅出嫁,她必须阻止杨根生卖船。想到这。她换了一件干净的外套,出了门。
陈宝莹边走边想:觉得要想解决问题,她只能去找李峰。李峰曾经是杨志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他能同意把还款的日子再往后推一推,也许还有机会。想到这,陈宝莹快步的向渔村村口的小饭馆走去。他知道,李峰从国外回来后,就一直住在汤寡妇的饭馆里,李峰和汤寡妇的事情,村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他们茶余饭后谈论起来是如此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仿佛一个个都在李峰和汤寡妇的世界里生活。他们同居的事情,无人指责李峰的无赖,都是痛骂汤寡妇的无耻与下贱。
陈宝莹根本不想了解这些传闻的真假,她不喜欢汤寡妇的为人,更不喜欢李峰游手好闲的样子。每次碰到他们,陈宝莹总是远远的避开。但有几次还是被单独出门的李峰拦住,李峰总是直勾勾的眼神不停的在陈宝莹身上扫来扫去,然后拦住陈宝莹的去路,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每次,都要等到陈宝莹竖起柳眉,大声呵斥后,李峰才会嘿嘿的干笑两声,侧身离去。陈宝莹真的不想去见李峰,但是,为了她的志军哥,她只能这样。
进了饭馆的门,陈宝莹发现外屋空无一人,柜台后边的里屋里,传来男女嘻嘻哈哈的调笑声。陈宝莹皱了皱眉头,冲里屋喊了一句:“李峰哥,在吗?”门帘啪嗒一挑,一个年轻的少妇倚在了门口,上身着一件薄沙的低胸衬衫,下身穿一条黑色紧身裤,脚上是一双红色拖鞋。头发十分凌乱,嘴唇上的口红也不知什么缘故,被蹭到了嘴角,留出一条淡淡的印记。
“呦,是阿莹妹妹呀!真是稀客呀。”汤寡妇妖娆的喊了一句;“李峰,有人找你。”“谁呀?”里屋传来一句不耐烦的回答,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下床的声音,不一会,只见李峰光着膀子,叼着烟,出现在了汤寡妇的身后。“哎呀,是阿莹呀!”李峰满脸惊喜,打掉了汤寡妇挡在前面的手,冲了出去。“七哥眉灿灿(好色)。”汤寡妇嘟囔了一句,转身进了里屋。
李峰和陈宝莹来到外屋中间的圆桌旁坐了下来,李峰一只脚搭在凳子上,冲着里屋喊了一句:“阿艳(汤寡妇真名叫汤红艳)来壶茶。”说完,便直盯盯看着陈宝莹。
今天,陈宝莹穿了一件白色碎花连衣裙,由于天热的原因,脸上的汗水微微的浸湿了上身,通过上衣的阴影可以隐隐的看到里边的内衣。陈宝莹窘迫的侧了侧身,用后背稍微挡住一下李峰不怀好意的眼神。“找我有什么事情?阿莹,说吧,只要你峰哥能帮忙的,一定帮忙。”“也没啥重。。重要的事情。”陈宝莹说话有些口吃,“就是关于志军哥和你借钱的事情。”陈宝莹低低的声音回答着。“哦,这件事情呀。”李峰眼珠转了转,故作为难的说道:“阿莹,不是我不帮你,实在不好办呀,你志军哥,非要去美国挣大钱,可是这美国能是这么好去的吗?我也劝过他,可是他铁了心,非要去,逼得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找朋友借的钱,给了他,三万美金,也不是个小数目,现在人家管我要钱,我也没有办法呀。”说完,李峰死死的盯着陈宝莹。“我知道。”陈宝莹的声音更小了。“你和志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欠你的钱,我会帮他还上,我只是想求你,你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正在凑。”“这个嘛。。”李峰故作沉思的低了一下头,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站在里屋帘子后边正在认真偷听的汤寡妇。
“这样,阿莹,你让我考虑考虑,你要是信任我,晚上十点,你还来饭馆找我,我帮你想个办法。不过,你要是到时候不来,我也没有办法帮你。能不能解决问题,看你自己的努力了。”说完,李峰,轻松的站起身,吹着口哨,挑起门帘,闪进了里屋。
陈宝莹木然的站起身子,向门外走去,耳后又传来了男女调笑的声音。陈宝莹回家,一头就钻进了自己的屋子,直到晚饭也没有出来。忠厚的陈世堂没有意识到女儿的变化,他早早的吃完晚饭就回屋休息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陈宝莹没有开灯,她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离别像刀割般的心痛,越是在无助的时候,她越会想起她的志军哥,想起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像一根根划着的火柴,总是会瞬间融化她心底的绝望。她不敢绝望,她相信,她的付出是值得的,是她今生必须完成的宿命。
时间已经指到了十点,陈宝莹默默的起身,轻轻的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换了一件蓝色的连衣裙,这件连衣裙是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杨志军给他买的生日礼物。陈宝莹又最后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反手轻轻的关上了房门,走出了院子。
夜是寂静的,陈宝莹又听见了海水的呜咽,月光冰冷的撒在前方的路上。宝莹看了看脚下,路是如此的漆黑。她就是一个在漆黑夜里无助的走着的小女孩。她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她就是一棵倔强的小草,向着爱与幸福顽强的生长着。她愿意为她所爱的人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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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风可以告诉我远方的信息,可是,当风过去的时候,却将我的思念变成更遥远的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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