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育(五)_回龙观社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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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育(五)

在生产前的最后两三个月，老婆已经基本戒绝了所有的甜品，包括水果，主食也尽量地减少到最低程度，让我一直担心她摄入的营养是否能够满足两个人的需要。

而这个时期每天必然要做的一项功课就是，定时测量血糖，并用一种叫做“诺和笔”的东西，自己注射人工合成胰岛素。据说这是降低血糖的重要方法。从开始阅读说明书，上下寻找注射部位的静脉，到后来熟捻地短短几分钟全部搞定，只有我知道，老婆是下了多么大的功夫。当她伸出胳膊，用酒精擦拭，然后面不改色地把针头扎进去，推动液体，再拔出来，这一切完成得果断而决绝，完全不是我从前印象中那个胆怯的女子。她脸上表情仿佛在告诉我，什么才是一个母亲的坚韧。

孕育的经历并非总伴着苦难，我们跟肚子里的孩子在一起成长，并且感受到他给我们带来的快乐。

尽管没有看见他来到我们身边，但我们已经切切实实感觉到，空气中仿佛已经存在着这么一个精灵。在过去，难以想象在只有两个人的家里，除了彼此的对话，还会有第二种对这空气的对话。现在，一点也不奇怪了。我在一间屋子忙碌的时候，听见另外一间房子老婆轻轻柔柔的说话声，如果不过去看，一定还会以为那间房子里有对话的两个人。呵呵，我知道，那时她跟肚里的小宝宝在做着交流。每天晚上的一个故事还在继续，不管孩子能听得懂什么。她坚信不移，孩子一定在专心倾听着她的每一个字。

“宝宝爸爸，你快过来！”她惊喜地招呼我，“你摸这里，摸这儿，它动了！”

我奔过去，上面下面，风平浪静。

“你一过来他就不动了，好像怕你。”她有些沮丧。“可能因为你老不跟它说话，它对你不熟悉吧。你快跟它说话呀！”

我贴在她的肚子前，想象着里面那个还有些抽象的东西，一时头脑竟然一片空白。“说什么呀？”调整一下思路，觉得这是人生非常关键的一次发言，于是清清喉咙。

“宝宝，你好！我是你爸爸。你在里面一定要健康成长，我和你妈妈都盼望你早点出来！”

啪！头上重重挨了一下。“你胡说什么呢，乌鸦嘴！”

嗬，我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应该是不早不晚，按时到来。这事还能像我们盼望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一样不讲科学吗？

这样温馨的生活并未维持多久，在产前的一个多月，我再次被派往异国公干。在我的计划中，本来应该一个多星期就能搞定的事，没想到被客户的节外生枝，硬生生地拖了三个多星期还没有结束。我当时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我对同来的领导说，再不让我回去，家里要出人命了！

是要出人命了，因为小宝宝经过九个月的孕育，终于要到了降临人间的一刻。

每天，我们通过手机短信进行频繁的交流。这时候保姆已经做得不错，在生活方面不用我担心。因为怕在我出差期间出现意外，我分别找了朋友，在一个小区的同事，以及对门的邻居，甚至我们经常使用的一个在小区门口拉活的黑车司机，把他们的电话留给保姆，如果有事随时跟他们联系。

快到临产期的女人，面临着她们人生前所未遇的一刻，那种心悸与焦虑是完全能够理解的，这也是我心急如焚的原因。在那边合同签完的第二天，我马不停蹄地飞跃千山万水向家里飞奔。这时距预产期还有一周的时间。

在我回去的第二天，老婆跟我说，她已经跟医院负责她的大夫商量好了，象她这种情况，高龄，高血糖，需要剖妇产，上一次检查，大夫告诉她，胎儿已经发育成熟，现在已经可以生产了，再等到预产期意义不大。我这时还在犹豫，说要不要等到预产期再做手术。这一建议被她坚决地否定了。

“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担心，怕有什么意外，晚上都不敢翻身，怕压住孩子，整晚都睡不好觉。医生说它现在各项器官都已经发育好了，在里面就是长脂肪。剖腹产一般都是要提前的。你看，我早已经把生孩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我了解她是一个心很重的女人。这么漫长的孕育过程，经历了那么多，她能够如此坚强地走过来，已经让我深深敬佩。那么，就让这一天提前来到吧。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2006年4月17日，北京下了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最大的一次黄尘，满城尽戴黄金甲。这一天的早晨，我和护士一起把躺在床上的她推进了手术室。在手术床上，她面色平静安详，门打开，我被隔绝在外，门合上，我这时感到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纽带牵连。我只能无助地在门外徘徊。在看着她被推进去的一刹那，一种超越亲情的东西瞬间袭击我，将我的眼睛打湿。这么长时间来，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个终点。

一声尖厉的啼哭传出。我听见里面喊，家属进来签字。我进去，在门厅的地方，我被要求补签一个东西。我觉得自己的手一时有些颤抖，耳边传来护士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

“生了，九点四十九分，男婴。”

春天的热度再次降临了这个城市。在这个春季，我播下的种子正逐渐地长出新芽。今年比去年的品种更多了一些，所以把爬藤的架子又重新进行了扩张。现在有很多枝已经开始向上攀延。

把去年的落叶打碎，深深埋进了土里，期望它们为今年新生的植物们提供一些养分。我在这里侍弄这些植物的时候，老婆正在屋里侍弄另一个新生命。她还好，正逐步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恢复，眼前这个耗人的小家伙占据着她几乎全部的世界。

这段生命孕育的旅程只是我漫长人生中一个不长的片断，但我相信我会好好将它记住，并永久珍藏。过去的一年里，我经历了老人的故去，目睹了新人的莅临，这些经历向我诠释如同潮汐的人生，让我再次获得成熟。

今年等到我的空中花园再次枝繁叶茂的时候，我会抱着我的小宝贝，让他与我一起来亲近这些绿色的生命，让他与我一起感受，生命的孕育与成长，是怎样一件神奇而又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