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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女外传5
(21)
什么是喜欢?我不知道。春天来了,校园里的柑橘树开花了,空气里满是青涩的芬芳。美丽告诉我,每当她看到他走在讲台时,她的心就开始微微地跳起来;只要他往她的方向看一眼,她立马就窘得脸红起来,如果他点名她回答问题,那在此后的三天,她都像被人打了一针兴奋剂,接连处于亢奋状态。
少年们的感情就像花儿一样纯净美好。每个人都开始有秘密。而我的忧伤则像春天的雾一样每天浓一点,每天浓一点,当班主任阴差阳错把我和小猴儿的桌位调到一起时,这忧伤终于粘成了一团,粘到化不开。
我突然开始不敢看他。他嘴唇上的细细绒毛,脖子上小小的喉结,书上说,那是男人比女人唯一多的一个地方。
我们在一起做了一年半的同桌,而在这一年半中,我和小猴儿没有相互看一眼,没有彼此说一句话。
这也太不符合我花小容的性格了!其实我很想和他说话,但不知为什么,我怕。我怕他会冷冰冰地回应我,怕他又跟那天一样,对我抛出比北冰洋还冷的八个字,花小容,你太卑鄙了!天知道这八个字对我的杀伤力有多大。我的光辉形象啊,在那一刹那全因为那该死的两斤核桃轰然坍塌。我花小容居然成了一个爱贪别人小便宜的小人,啊啊啊,我平生最恨这种人。
我要怎么跟小猴儿解释呢。美丽说你甭解释了,越描越黑。吃就吃了呗。再说你又不是没还他。
唉。早知如此,就是王母娘娘的仙桃放我面前,我……还是先尝一口再说……
呸呸呸,花小容,你真就这么嘴馋吗?我骂自己,截下那些小纸条,还不是因为看不惯他拽!哼!
好呀,我岂是轻易向人服输的,很快我就找到了对付小猴儿的办法。不跟我说话是吧,不看我是吧,行,我和别人打闹,看闹腾不死你!
我很快团结了坐在我和小猴儿后面的面瓜和小蝴蝶,面瓜调皮得让老师都头疼,小蝴蝶叽叽喳喳地就喜欢和我说些女生的悄悄话。这样小猴儿就被孤立啦。
我们磕瓜子儿,面瓜扑扑地朝天吐瓜子皮儿,唉兄弟,真不好意思,又吐到你头上了!
小猴儿低眉顺目地把头皮上的瓜子抹掉,又去看书了。
上课班长叫起立!坐下!我偷偷给面瓜使下眼色,他一勾脚,小猴儿叭叽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我在纸上用水彩笔偷偷画了一只乌龟,旁边再写四个大字:我姓王名八。然后交给小蝴蝶,让她偷偷地用透明胶带粘在小猴儿的背上。小猴儿就带着这个醒目的标签招摇过市了一上午,所有的人都忍笑忍出了内伤。上课英语老师让表演对话,问谁想上来,我举手一指,老师,他说他想——
然后小猴儿站起来,这下不得了,全班像海啸暴发,嘻嘻哈哈东倒西歪,笑成一团。连老师都捂着嘴,女生们眼泪都笑出来了。小猴儿低着头无奈又无助地站在笑声里,他回手扯下背上的纸,认得是我的笔迹,他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孤单。落寞。还有怨恨。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在捉弄他。我的心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疼了一下
从那天起,我开始老老实实地上课,不再折腾。面瓜递小纸条说花小容你咋变得这么安静了?我给他一个后脑勺。
面瓜又说小容啊,放学后我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我一边嗞嗞吮着糖葫芦上的冰糖,一边听面瓜喋喋不休地跟我说话。百无聊奈。面瓜说,以后我天天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我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他,啊?
面瓜突然腼腆起来,他说,花小容,我可以牵牵你的手吗?……
我更迷茫地看着他,看见他的两只黑眼睛中映着地我的倒影。面瓜见我没有说话,胆大起来,轻轻地抓起我的手。
我人生的第一次和男生的亲密接触啊!……就这样被可恶的面瓜夺走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点甜美……带着生疏的梦幻和迷离。我和面瓜不约而同地都被这种新奇的感觉所吸引,彼此都没有说话。他的一根手指动了动,在我的皮肤上轻轻地摩梭。那种纯洁的惺惺相吸。我像被施了巫婆的魔法,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直到远远地有人走过来。面瓜貌似比我还要羞惭,飞快地跑了。而我,像刚从一场梦里醒过来。
我们无知而放纵的青春,就这样蠢蠢欲动起来。
小蝴蝶说,面瓜每天上课就盯着你的后脑勺看。
小蝴蝶说,面瓜一直在纸上写你的名字。写着写着就偷笑起来。
小蝴蝶说,面瓜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面瓜吗。我不知道。
(23)
春天很快过去。夏天来了。女生们的衣衫越来越薄,薄得像层透明纸。男生们经常上课时偷偷看着女生们的衬衫发呆。那里面,有他们不被知晓的秘密。
美丽开始骄傲地对我说,唉小容,你为啥还没穿小背心啊!书上说不穿背心胸要变形的哦!女生们的衣衫里都开始有那两道熟悉的印迹,除了我。
我想回去也找我妈要钱买那种半式的小背心,但我妈和我爸的战争已经逐渐升级到了冰川时代,每次我放学回家,都不敢进那扇熟悉的家门。只要一进去,浑身的寒毛能迅即被冰冷的空气凉到,飞快地根根竖起。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爸开始经常不在家。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妈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我成了最好的出气筒。但她毕竟是学过知识的新时代女性,不像方小玲的妈那样啥都不做朝那一戳就浑身散发着原始女性的彪悍和泼辣,所以她只能躲在屋子里,关上门,咬牙切齿、指桑骂槐地骂我。
我妈以她自己的女儿为假想敌,天天骂,争分夺秒只争朝夕地骂,骂到我见她就绕着走。她骂我的内容也是绕着弯子,什么不学好只知道和男生混在一起,像我的混帐爸爸一样,以后长大了也是个不要脸的货……若干。为了不引起她的再度暴虐,让我皮肉受苦,我开始只是当歌一样听。
我爸回来后她就不骂我了,炮口直接对准我爸开火。而此时的我爸已经不再是我小时候那个只会逆来顺受怕老婆都怕成了笑话的那个男人,他开始还嘴了。我妈啥时候我爸硬气过,这还了得,于是恼羞成怒,于是战争升极,吵嘴变成动手,家里的盘子、杯子、暖瓶,所有能摔碎的东西,碎成一地。
在各式各样的物体自由落地的或清脆或混钝的嗓音交响乐中,我的青春期提早进入混乱而昏暗的一页。
(24)
我指着那个我从小叫张阿姨的女人的小卖部对面瓜说,你敢不敢去砸了她的店。你砸了我就喜欢你。
张阿姨是个和我妈截然不同的女人。小时候每次看到我,她总是笑眯眯地叫我,小荣啊,过来,阿姨给你吃棒棒糖。当我后来隐隐知道她和我爸的那些破事儿,对她的叫唤理也不理还冲她翻白眼时,她也不生气,仍然笑眯眯地叫我,小荣啊,阿姨今儿炖鸡汤了,放学后来喝啊。
我爸大概是受我妈的压迫受惯了,所以张阿姨这种永远温吞水似的不急不恼的性格,正对了他的味儿。他在我妈那儿受的窝囊气,只有在她那里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她不会笑话他,气他,永远只会笑眯眯地听他说话,并在他说累的时候,给他递上一杯润喉咙的茶。当然,这都是我长大后,才明白过来的。
在我的十几岁,我每次经过她的小卖部,都要朝门里吐口水。
那天夜里,月黑风高,面瓜果然抡了两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红砖头,蹑手蹑脚地从墙跟下溜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只听砰砰几声,叮里哐啷稀里哗拉,远处的狗被惊着了,汪汪地狂吠起来,面瓜丢了砖头踩着一地的玻璃渣子就跑。
我站在不远处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虽然我仍然轻轻骂了面瓜一句,怂包。
(25)
我不知道张阿姨在看到那一地的狼藉时是什么表情,她是个寡妇,丈夫听说是给乡里拉电线触死的,家里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小卖部是她唯一的生活来源。面瓜砸了她的店,第二天全镇子的三姑六婆全在嘴头嚼这件事,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啊,让你风流,这不,活该招报应了吧!
那天我爸很晚才气冲冲地回到家,脸色阴沉地像块铁,一进门就叫我妈的名字:赵红丽!你给我出来!
我爸头一次这么大呼小叫我妈的名字,我妈肺都快气炸了,腾地把手里正在削的土豆一丢,怎么了怎么了?土豆骨碌碌地滚到我脚边,被我捡起来,一起躲在了门后面。
有意见你冲我来!对人家孤儿寡母的逞什么能!原来我爸是在怜香惜玉,敢为了个女人直接顶撞我妈,看来他是对张阿姨动了真感情了。
我妈没想到我爸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为了那个女人跟她吵,气得嘴唇直哆嗦。花建全!行,你有种!你以为是我干的是不是?好我就告诉你,是我砸的,我就看不惯那.婊.子,砸了她的店了,怎么着吧你?!
啪!我爸打了我妈一巴掌。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我爸那么唯唯诺诺活得那么窝囊那么没出息的一个人,如今居然敢为了一个女人开始打老婆了!我妈也显然做梦都没想到这出,愣在那里,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也扑上去对我爸又打又抓又咬,花建全,你这个没心肝的,居然敢打我……你再打!你再打!……
我捏着土豆呆呆地站在门背后,耳朵里是又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混乱,嗖一声,一个东西朝我这边飞来,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是我爸喝茶的搪瓷杯,热茶水溅了我一脸。
你这个疯女人!我要和你离婚!我爸带着脸上的三道血印子对我妈吼。
你想和那.婊.子过,你休想!我妈同样声嘶力竭地吼。
我爸摔门而出。从那天起,他和张阿姨再也无所顾忌,开始明目张胆地在一起。他给她买玻璃,又帮她重新装上,有空就帮她守店,有时太晚了就住在她那里。
而我妈开始迅即地老去。她始终保持着知识女性的那颗矜持心,相信家丑不可外扬,做不到在外人面前撕破脸皮大吵大闹,她所有的强势,都只是在关起门后对我爸,或者对我。那一个夏天,她像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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