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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挑起兰花指
街尾立交桥下,是附近京昆野票的雅集之地,有人操弦,有人弹嗓。每路过,只要不误饭口,总驻足瞧个热闹。常见一位,年逾五张,黧面龅牙,胖腹如缸。头次见他,大马金刀儿的,以为会票个铜锤黑头架子花,张飞鲁智深之类。弦起,他摆出一丁字步,一张嘴,竟是《贵妃醉酒》,嗲声嗲气,嗓子里像蹲了一只初学打鸣的小公鸡。唱到动情处,踩着水牛蹄子般的大脚片子转着圈“碎移莲步”,间或颠跳两个花步,两只牛眼在眼眶里左右骨碌,四下递波,一副熊掌挑出兰花指,半遮车轮大脸,作弱柳扶风,娇羞风韵状。没心理准备的主儿,一准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杨玉环若回阳转世,看到此景,定会一骑红尘,赶回马嵬坡再死一回。围观的男人则不然,个个喜形于色,叫好不绝。

  说到兰花指,干过件令人懊悔的事。上学时,宿舍蜗居,不容旋马,四张上下铺挤进七位,六位是泥胎,臭鞋烂袜子,一位是瓷胎,出污泥而不染,白净整洁,井井有条,天天临帖颜柳,唯一惹人心堵的是,好翘兰花指。一日,大考在即,我屎急挖茅坑,背书默诵,急得抓耳挠腮。兰花指却胸有成竹,气定神闲,悠闲地写他的墨猪。我一脑袋浆糊,怎么背,李逵还是记成李鬼,看他握管的手精致地挑着小手指头,不禁移祸迁怒之,把书一摔,喝道:“你丫把那女人手收起来,真TM烦!”他慢呑呑地看着我,半天才接招,一字一句:“你丫管得着吗!”我早已憋闷难忍,急着宣泄,隔桌放过一拳,他并不忙还手,按部就班,掷笔,揎袖,弯腰,穿鞋,等从桌下站起来时,手里有只八磅的哑铃,晃悠悠,艰难地高举过头。室老大见状,飞身一个熊抱将其扑倒在床,使得我的天灵盖至今还是原装。由此,每逢同学聚会,不下五位追着提醒我,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中国男人挑兰花指不是件新鲜事儿。

  春秋战国至秦汉,吾华还是一方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热土。天苍苍,野茫茫,到处都是仗剑四顾、慷慨捐生的死士。太史公两千年前笔下的易水之歌,至今击人耳鼓,壮士一行,风萧水咽,击筑高歌,千古尚有余痛!男人崇尚的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不惮江河之险,不畏斧钺之诛,仰啸弹铗而去,四海为家而行。当年的豪言:“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绝非今天小白脸政治家哗众取宠的空话,而是一诺千金的玉石之言。那年月,中国男人不知兰花指为何物。

  魏晋南北朝,雌男登场,雄男退隐,“万人迷”取代了“万人敌”。《世说新语》记载的那帮璧人,潘岳、卫玠、何叔平之辈,花娇粉嫩,疏眉朗目,唇红齿白,不男不女,“濯濯如春月柳”;沈约那根麻秆儿腰,风摆杨柳,竟被千年传唱;“贵游子弟无不熏衣剃面,敷粉施朱。”自宋以降,祖上的英风侠骨更是雪狮子向火般的迅速蜕化,秦淮风月,西子湖光,“江南妩媚,雌了男儿”。当年,有人创一新字,“男”字被改成上“田”下“女”,念少,专指男有女态者。最后,咱中国爷们儿演化成了今天这副德性,林语堂概之为“温厚”,辜鸿铭说之为“温良”。诸如“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之类的壮语成了失意士子光说不练的空谈。尚武精神流失的直接后果是,历史上少了成仁取义的热血汉子,多了贪生怕死的降士贰臣,让吾土一而再,再而三沦陷于外族之手,众不敌寡,城郭堕,社稷墟,饱尝亡耻。

  吾华崇尚阴柔之美,再糙再蛮的夷族,一旦闯进这暗香浮动的温柔乡里,鲜不目迷心醉,最终个个酥软了身子,也成了“温良”的一群。蒙古的大漠铁骑,满八旗的辫子兵,用不了三代,便细皮嫩肉,满口娘娘腔,提笼架鸟,斗着蟋蟀,揣着蝈蝈笼,哼上青衣花旦清丽温婉的戏词儿。

  世上唯这方土地,上下几百年,男人喜欢男人扮的女人。几十年前,国剧名旦梅、尚、程、荀恨不得迷倒了全中国的爷们儿。胡须喉结之男反饰妖娆之女,轻绡窄袖,楚楚可人,回眸一顾,百媚横生,虽惠、鲁亦不免销魂矣,一如鲁迅讽曰:“中国最伟大最永久最普遍的艺术就是男人扮女人。”记得年前凤凰卫视看过个关于京剧历史的节目,几位年近百岁的人瑞,忆起梅兰芳的《玉堂春》、《女起解》,昏瞳放光,无限神往,“那扮相,那嗓子,真美啊,一晃快八十年了,就像昨儿刚瞧过,忘不了!一辈子忘不了!”

  有则报道,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中日开战,国难当头。荀慧生,裙衩之下尚存须眉之气,冒死赴前线慰问29军,阵地上弹喉奏嗓,婉约一曲《荀灌娘》,令浴血奋战的官兵“热血沸腾”。战士某伤重将亡,咽气前最想听一曲《红娘》,慧生含泪,抱伤员于怀,幽咽而歌,“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听者心血为枯,溘然而逝。阵地上众将士人手一口镔铁大刀,扯开嘶哑的嗓子与荀郞合唱:“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此等雌雄交融的悲壮场面世上恐怕唯中国所仅有。

  那年,我去苏州,在首都机场,满脑子的吴侬软语、蓝底碎花对襟小褂,还有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忽然有人拍我肩膀,回头一看,兰花指同学。我有点尴尬地握住他绵软精细的手,看他一身行头,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架势,好奇地问:“去哪儿?”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南极。”
2007-03-14 14:19:13   此文章已经被查看39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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