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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来过这世界(六)
如果说许蓓真是一条被我钓上的鱼,那也一定是条很大的鱼,因为自认为手执钓杆的我就有种反被拉下水的感觉。 可对我来说,岸上与水中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样的呼吸,或是窒息?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了和许蓓同居的生活,我们表面上就如同一对夫妻一样恩恩爱爱。许蓓充分向我展示了她柔情似水的一面,像任何一个贤慧的女人一样,给我做早餐,给我洗衣服,帮我梳理头发,帮我细细地刮着坚硬的胡茬,把家里(如果这可以称之为家的话)收拾的井井有条。 我的日子好象一下子就规律了起来,再也不用一早醒来找不到领带,再也不会到了用餐时间依然饥肠辘辘地寻思着应该去那一家饭馆,尽管我并不习惯,却毫无理由反对。 那些罗丰留下的老古董包括那挂了十几年的奖状都被堆放在阳台上,许蓓顽固地一再宣称要坚持她的职业习惯,于是卧室中增加了一个酒柜和一个唱机,顺便也添置了一些家俱和电视,她的钱花得理所当然,我亦享受的心安理得。 当那个七月早晨的阳光像钉子一样将我从睡梦中扎醒时,许蓓正坐梳妆台前梳理她的长发,那是我第一次用心而仔细地观察她,虽然只是背影。 那是一瀑绝对有资格上广告的长发,披散在她一向引以为骄傲的身材上,背肌均称而饱满,精致的纤腰盈盈一握,侧面的阳光溅在她的脸上,忽闪忽闪的睫毛泛着俏皮,长到可以轻易地盖住双眼。许蓓有一双最值得称赞的大眼睛,虽然只是如她偶像林忆莲一样的单眼皮,但总是很灵动,那常常让我想起在一片新叶上滚动着的晨露,当然,还有那让我印象深刻的绿光…… 至于其它,原谅我必须用“回忆”这个词才能在脑中重新勾勒她的五官,因为我很少专注地看她,即使有,亦只是晚上亲热的时候。而在那个时候,要么我的感觉不会停留在她的脸上,要么黑暗与疲倦足够掩饰她的妩媚。 许蓓很喜欢笑,各式各样的笑容就像女人的口红耳环一样成为她从不离身的装饰品,我想她能够开起这么大的场子,这种逢源于黑白两道的笑绝对功不可没。我无意去揣测她一成不变的笑容背后,但由于她极好的皮肤,我完全可以通过她脸色的红或白来判断她是喝了足够的酒或是正在发怒。这也使得每当我和她站在一起,参照着我那在大西北晒得黝黑的面孔,很容易让我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去钓这样一个据她自己说只有二十三岁却明显精于世故八面玲珑的“大鱼”。 从她的言谈举止中,我知道她很令我惊讶的并不抽烟,喝酒喜欢嘉士伯,音乐喜欢林忆莲,受过专科教育,偶尔看看过时的琼瑶言情小说,从不愿意规规距距地挽着男人的手走路,除了做爱的时候都有异常的洁癖,还会对着电视里无聊的肥皂剧放声大笑或是偷偷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地抹眼泪……或许她就是这样一个喜怒很无常亦很容易形于色的女人,我想我对她的了解到此为止了。 我从没有想过拿她和宁慧做过比较,在我的心目中,除了喜欢用同一个牌子的洗发水,她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都和我发生过亲密的关系。和宁慧在一起,我会努力地做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有时甚至会在宁慧的面前做一个好男孩,想像着就和她这样相依到老……而和许蓓在一起,我清楚地感觉着我就是我,她不可能改变我丝毫,和她的一切只是我生命中一个微弱的起伏,一个小小的插曲。 直到有了和许蓓相处的日子,我才感觉到了我身上的变化,我变得沉默寡言,尽管有时我很想找人说话,但面对她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于是我学会了在白天除了吃饭就是拼命的工作,而每当许蓓晚上去照理她的酒吧时,我便在网络上像一只才从动物园逃出的猛兽一样四处炫耀着来之不易的自由,我再也没有碰到过慧儿,便只好用越来越娴熟的打字速度在一个又一个的聊天室四处出击,用调侃着别人的方式来渲泄自己的孤独…… 我固定在许蓓半夜归来的前半小时关机,然后惯性的与她做爱,然后又会在各式各样噩梦的骚扰下渡完我的一天。 而此时,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甚至有些尖锐的早晨,当我第一次刻意地注视着这个与我共同生活了好几天的女人的背影时,我忽然很迷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我一直视其为高级娼妓的女子会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在她偶尔流露出的纯情中有几分是真诚的,我甚至心怀叵测地认为或许她真是罗丰与小秋给我准备的“礼物”! “你在看我?”许蓓淡淡地说,没有回头。 “是的。”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漂亮吗?”她微微笑着,漫不经心地问。 “也许吧,”我也漫不经心地说,又连忙补充道,“我从小就没有很好的审美观。” “这么勉强!”许蓓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地说,“你从来不会对女人花言巧语吧。” 我忽然就想到了那天晚上那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电话,想着那些令人动心的言辞,想着在那片紫色的云烟中一袭黑衫的她……可是在我的心中,那一刻的她并不是许蓓,而是宁慧。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我要工作了。” “好的,我不打扰你,正好今天我要去给酒吧进些货。”许蓓飞快地抹下最后一笔口红,提起包匆匆走到门口,又顿下身,“冰箱里有吃的,要么你去街上吃点,我晚上回来。” 也许她并不知道从镜中的反像里我可以清楚看见她重重地咬着唇,刚刚涂好的口红已然凌乱,我想一定是我轻描淡写的冷漠让她伤了心,然而对此,我无能为力。 这一笔账务算得我头昏脑涨,我想在电脑那端从来不得一见的老总肯定有一张标准中国特色小农式资本家辛辣的嘴脸,妄想一夜之间榨干商务对手的每一滴油水,账目比价格乱,利润比成本高,心肠比黄世仁还毒,难怪只敢在网络上让人帮他算账。 五年前我是从不屑于做这些事情的,那时的我身为天红集团的财务总管,只需要在一笔笔数额不菲的单据上签上名字,给下属们做一些宏观的指导。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就爬上了这个人人羡慕的位置,那时的我充满着膨胀的野心,趾高气扬地支配着上百万元的资金,随意地打发着有求于我的客户,而现在,我却不得不为了生存从头做起,并且全无对未来幻想的余地,这一切全都来自于宁慧的赐予……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在不再爱她的同时也不再恨她,可每当这个名字回旋唇齿跳荡脑海间时,我才真切地感觉到对她的即爱且恨,有的时候一刹那的伤害与尖刻就可以敲碎几年的爱恋,然后让心脏淌着血的同时念及曾经的柔情,让骄傲被践灭的一无是处,让男人的自尊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宁慧”,我呻吟着这个名字,抓住头发用力撕扯着,脑中一阵晕眩,狠狠地按下了电脑的开关,让一上午的辛苦付之东流…… “喝杯水吧!”小秋那永远沉静而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诧异地回过头,接触到小秋清亮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看你在忙,我就没有打扰你。” 我不知道我刚才是不是还有更过激的行为落在她的眼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透析了我狂乱心绪,我的愤怒在一瞬间被点燃,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对她大吼,“你不知道进别人家要敲门的吗?” 一抹艳红掠过小秋的脸,“林雨,对不起,我只想……” “只想欣赏一个疯子是如何摧残自己的,是吗?”我傲然地盯着她。 “你不是疯子……” “你很了解我吗?在你一次次用你的方式表达你的同情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林雨!”小秋生气的大叫,“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讲点道理好吗?” “哦,你也知道我们是成年人了,那么请尊重我的隐私,现在这个房间是我的,你无权擅自闯入!” “你,简直不可理喻。”小秋的眼红了。 “我从来都是不可理喻,你现在才知道吗?”我若无其事地冷笑着说。 “我一定要让罗丰好好和你谈谈。” “我劝你别再找罗丰当你的救兵,说不定他还担心你会重新爱上我呢!” “林雨,”小秋的身体就在我面前不可抑制地发着抖,“你非要让自己连最后剩下的友谊也失去吗?” 我知道我有些口不择言,从小秋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一丝惊恐,我想我在她的眼中也许越来越像怪物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能让这样一个内敛的女子在我面前气得浑身发抖真是一件很刺激的事,“你应该看到这个房间有什么变化,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我可不可以不让你们用友谊的借口来分享我的快乐?”我第一次发现,在狱中不但可以学会隐忍,也同样可以学会刻薄。 “你的新生活?就是和那个女人?”小秋指着那个摆得琳琅满目的酒柜,用一种努力做出的轻蔑冷笑。 “萧晓秋,我警告你,你现在是在我的家,所以你最好要尊重她,因为她也就是这的女主人。” “那么她呢?你把她当什么人?”小秋从包里拿出一件东西朝我摔来,我接过来,愣住了,是宁慧那张坐在秋千上的照片。 “还有这个。”我又接住了一个熟悉的笔记本,挂着锁与钥匙,那是我以前的日记。 “我整理你家的时候找到的,我本不想把她的照片给你。”小秋狠狠地一甩头发,别过脸去,我清楚地看到墙上甩下了一滴泪珠。 “你看了?”我好象有些清醒过来了,下意识地问。 “我没有。”小秋的声音已经在哽咽。 “本来的锁不是这样。”新一轮的愤怒重新开始引燃。 “应该是检察院的人先看过了,我帮你换的锁。” “别骗我,”我一字一句地说,“自从她离开后,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女人骗我……包括你。” “我没有看!”小秋转过身抬起头对我大吼,“我不敢看!!!” 我从来没有想过小秋会这样对人大声吼叫,我从来没有想过小秋脸上会出现这样坚忍的凄楚,在我的印象中她永远是那样超然的娴静,即使是哭泣,也绝不会如这般汹涌的溃决。就在这一刻,当她的眼泪和着委屈一串串流下她的脸庞,我的心中突然就有一种坚硬的东西被敲碎了,一切的愤怒忽然就被她柔弱而肆虐而下的泪加盖了印章,封锁在胸中,无从爆发。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我感觉得到我口气中的疲倦与歉意,我以为小秋也能感觉。 打开日记的扉页,几个大字陡然烧痛了我的眼睛:关于慧的心情世界! 忽就知道了为什么小秋要说她不敢看,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敢再看。 尘封的记忆突然就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轻轻一抹,抚拭如新,像一把刀子一样不由分说地插进我的胸膛,耗尽了我所有的心智。 当宁慧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从来都忘记了要去从这本日记中重温一下过去,我宁可带她去最高档的餐厅品尝馨香的情调,去最豪华的宾馆收藏彼此的体温;去名山秀水振臂高呼;去深山老林比翼齐飞;或是从繁琐的家务中相望一眼,感觉着被幸福所撑满的感觉。生活的容器中已经盛不下更多的浪漫,随时都新鲜的爱情已经不需要用回忆来装点。 而如今,我所能够拥有的,就只有残缺的记忆,一遍遍在梦里提醒我对她的仇怨与谅解…… 宁慧的照片静静地躺在床沿,白衣素裙,坐在秋千上,一面微笑着,一面冉冉上升…… 我想起了我写日记的习惯就是从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天开始的,以后的夜晚,当我的饱满的情绪在白纸上不停跳跃的时候,她所有的美丽就在文字流畅中烁烁闪光,她所有的温婉就在笔尖震颤下栩栩如生。 我拿起了那张照片,才发现她竟然还是可以在我心底如此美丽的像一个天使,透过像框的手似乎仍可以再次触摸到了她秀隽的曲线,那么就让我回忆吧,趁我还能够回忆。 我憋住了呼吸,翻开了第一页: 如果我可以映射为一抹霞光 就让我是那映射在她的脸颊上的晨曦吧! 如果我可以圣洁为一枚钻石 就让我是那圣洁在她脖颈旁的项链吧! 如果我可以柔软为一粒尘埃 就让我是那柔软在她裙裾边的纤维吧! 如果我可以在一生留住一个片刻 就让我的记忆永远留在相遇她的那一刻吧! …… …… “我X,原来我这么有诗人的气质。”我哈哈大笑起来,泪水就那样轻而易举止不住地淌了下来,模糊的眼中,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被宁慧划伤的爱情顺着泪水流满一脸…… 先是,漂、浮、膨、胀…… 然后,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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