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爱情来过这世界(七)
那个下午的时光是在回忆中漂流的,那个从前让我骄傲让我自豪的林雨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我为从前的自己时而微笑时而哭泣,时而在回忆里雀跃时而在凄怆中低徊。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些属于我本相的灵性一点点挤入我的身体,思绪在遥远又触手可及的地方来回游荡。 一切就像做梦般,我的灵魂仿佛从肉身上一跃而起,悬浮在房间的半空中,沉静地看着自己因为久违的回忆而像一个孩子般为之欢喜为之忧愁,在举手投足间释放着短暂的真性情,在抑制不住的沉醉中生动起来……灵魂麻木地看肉体的变故,在席卷而来往事的冲击下沉思,默然,垂头不语! 那时就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迎面扑入:就在我的身体因为宁慧而带来的悲喜中映射得流光溢彩的同时,我的灵魂却已早预感到生命的漫长和短暂,在被她放弃之后! 那个下午的所有的时间都在恍惚中渡过的,我忘了那烦人的报表,忘了五年监狱生活的创痛,忘了许蓓临走时忿然的眼神,忘了小秋差一点丢在我胸口的泪珠,忘了我现在过去都做了什么事情,忘了对未来的打算与计划,甚至忘了我应该如何去忘记! 我只知道宁慧的影子满溢于这个房子几十立方的空间里,幻灭的光影中,她如水的记忆如絮的呼吸如风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那些琐碎的往事就轻易地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 不知何时被我打开的唱机里响起了许如芸的那首《如果云知道》: 我一阵窒息 每当心痛过一秒 每回哭喊过一秒 只觉得——不停在燃烧 你不会知道…… 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我为何会如此痴狂。 因为,我心目中的天使,那一衣纯白的宁慧,此刻就在我心中,被她亲手点燃的火种一寸寸地焚烧…… 我终于明白,我如此眷恋不下地想着她就是因为我同样地恨她,而我如此割舍不下的恨她亦是因为我同样的爱着她,从今以后长长的岁月里,爱与恨都将交织在我的心中,再也理扯不清。 我想我的未来将永远生活在这种上天赐予的缺陷中! 最后我终于忍耐住没有把日记与宁慧的相片付之一炬,却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我意外地发现在这个家中我竟然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抽屉一把属于自己的锁,我对于这个家仅仅就像一个借宿的过客。 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冷,忽然就想起了许蓓,才发现我竟然并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我轻轻叹了口气,把日记与相片扔到阳台上那一堆杂物中,想了想又小心地藏在了杂物的最下层。 饥饿与茫然就这样施施然地朝我走来,牵扯着五脏六腑,我躺在床上,无聊地盯着天花板上毫无意义的花纹,然后拼命在心底渴望着许蓓的归来,一厢情愿相信着她的拥抱可以填补我的孤寂。然而就像世界上许多已经过去和正在过去的事情一样,最容易发生的总是与最盼待的愿望背道而驰。 那天晚上许蓓一夜未归。 一早醒来,便埋头于那份烦人的报表中,我已经逐渐习惯在不间断的工作中学会忘却。 当工作终于完成后,打开冰箱啃下第一口面包,才发现天色已是黄昏,而我刚才的那一口面包竟然是将近三十个小时以来的最先经过口腔的第一口食物。 就像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一样,我苍惶地冲上大街,我怕被就此封锁在那个狭窄的空间里,像一个整日不见阳光的老鼠,那会让我不可避免地想到狱中的岁月,我想那五年的时光一定是我这一生中最为难忘的经历,我发誓我绝不会再回去。 那个老人就突兀地斜靠在角落里竖起的墙壁上,灰朴朴的头发遮盖了大半个脸,淡青色的衣衫朴素而整洁,用看起来似乎是微微发抖的手拉着二胡,一顶因为破旧而看不清原来颜色的帽子随便地放在地上,颤悠悠的琴声就在这个城市郁闷的空气中流转,我从口袋中摸出一枚硬币,扔进那顶看起来空荡荡的帽子中,硬币的轻响并没有让琴声停顿。老人抬起头来,对我微笑着点头示意,矜持而不失庄重,然后继续沉浸在他自己营造的情绪中。 我自认为宽厚地一笑,然而他满是皱褶的额头与那被沧桑所洗礼过的眼神就毫无预兆地落入了我的视线。心底陡然就是一震,这会否就是我的残生的写照?忽就念及了已过而立之年的自己一事无成,靠着几份网络上的工作维持着生存,我的晚年又会如何,由心底后悔着当初坚持让宁慧打掉的那个孩子,也许是一个调皮的男孩,也许是一个像她母亲一样漂亮的女孩,一份浓浓地伤感猝不及防地闯入胸中,这才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雄心勃勃,要求的或许只是一份平淡而纯朴的温暖…… 我的身体蓦然疲软的再也挪移不动,琴声依然在空中无聊地飘舞,暗哑而低沉,在这个人烟较稀的转角边显得格外孤凉。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部队丢弃的伤兵,一面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一面徒劳地追赶着队伍,明知道会在半路倒下,却依然渴望着那样的悲壮。 我发现了许多自己原来不愿承认的事情,其实是一直真正存在着的。 终于扑入了家中,心头堵堵的,照例在网上随便寻了一个聊天室,带着残酷的笑容找着可以发泄的目标。 “搁浅,哈哈,你还记得我吗?” 是慧儿!是慧儿呀!我当然记得她,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还记得我。 思想的闸门就这样在一句简单的问候中溃堤,我像见了久不见的亲人一样,激动的差点忘了把对话方式设为传送悄悄话,size=10,color=red…… 然后,就是无穷的倾诉,我仿佛感觉着屏幕对面的就是宁慧,昨天才重又蛰满我胸口的故事一一再现,心事就像我那个网络聊天室的ID一样,在我想像中她的善解人意里缓缓搁浅…… “明天还能见到你吗?”当她抱歉地说自己必须离开时我问。 “我不能确定,只要有空我会来的。” “那么就在这个聊天室,每晚九点。” “你不用等我,看到我不在就是来不了了。” “我也不习惯等待。”我在试想着她是否在推脱。 好象是看出了我的疑问,屏幕上鲜红的字一再闪烁,“我真的是很想继续听你的故事……” “为什么你会感兴趣?” 我敏感的自尊又在蠢蠢欲动。 “呵呵,也许是职业的关系,我对任何事情都有兴趣。” “我不问你的职业,在我心目中你唯一的职业就是听众。”我清楚地向对方卖弄着我伪装的骄傲。 “呵呵,你需要听众,我恰好适合做听众,不是吗?:)” 那个网络上的笑脸也是她上一次才教会我的,但我从来不用,“也许故事的结局比你想像的还要残酷!” 看着她在聊天室一一说着再见,我心里喃喃念着,不知不觉就把这句话打给了她。 “不,不是残酷,是……凄美。”她临走时不忘最后给我一句话。 凄美! 似乎第一次知道了我的故事会有资格配上这样一个伤感而婉约的词语。大概在旁观者的眼中果真是这样的吧,那些已渐渐植根在我纪念中的往事,或许已然萌发出新嫩的芽,一遍遍在想像中改写着故事的结局。 我突然懂得了慧儿其实就是上苍用来补偿我的一个精灵,在对着她娓娓倾诉陈年往事的同时,我心如止水,我平心静气,我在回忆的百折千徊中轻易丢掉了我的愤愤不平,我在追忆的甜醉翩跹里抛开了愁闷挂虑。 我想起了奶奶从小就告诉我做人要逆来顺受,不要怨天尤人,童年的艰辛与生活的潮浪早已抹杀了我不切实际的奢望,这种为人处世的态度置想于我的心中,根深蒂固。 我想我就是这样的,我总是这样的。 然而,那些刻骨的往事像电影一样从眼前划过,那些在狱中绝望的嘶吼,像一个沙漠土著一样机械地在火辣的太阳下干活,像一个残忍的野兽一样地毫无人性地毒打着同伙……我知道我为何会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知道为何心里总是有种喷吐不出的压郁,我开始害怕心里的那些念头再次复活,让我狂暴让我恨世,让我不像一个人而更像一个魔鬼。 最后的镜头转到那个被我制服在身下的女子,不屈的目光紧咬的唇齿在我的攻击下一点点的崩溃,雪白的脖颈与胸腹诱导着我的狂野,我不顾她的反抗强迫地占有着她…… 我的心里就从这时开始第一次想念许蓓,那个蓦然地、不由分说地闯入我生活的女子,我开始怀念她百合的发香,青草的体味,灼热的亲吻和幽怨野性的眼光。这一刻我是如此挂牵她的去向,渴望着她的拥抱,也许只有她才是我现在唯一真正可以拥有的。 我看看表,十二点二十。 看看墙边,孤灯只影。 我决定去红楼找她,那怕甩掉我的骄傲也在所不惜。 房门就在这时被撞开了,许蓓就像一个暗夜的精灵一样跌跌碰碰地闯了进来,一身酒气。 “许小蓓,”我一直坚持着用我的习惯来称呼她的名字,“怎么喝这么多酒?” 许蓓淡淡地笑,我关好房门,上去扶她。 “别碰我,”许蓓像一条从冬季眠中被惊醒的蛇一样闪电般躲开我的手,“林雨你这个混蛋,你以后再别想碰我。” 我依言放手,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神经病呀。” 许蓓用她那指秀长的食指指着我的脑袋大笑,“你猜猜我昨天晚上约了几个男人?你猜猜你头上有几顶绿帽子?” 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血液慢慢冲上头顶,刚刚遁形的魔鬼再次重临。 我冷笑,“别太把自己当个人,你以为你是谁,大马路上一捡一堆。” 许蓓不停地大笑,身体也不停的摆动着,“你闪开,我来拿我的东西。” 我木然地一笑,“养鱼场终于倒闭了吗?” 许蓓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酒意仿佛在刹那间消退,除了眼中那一团绿火外再无任何表情。半晌后轻轻说道,“倒闭了,三折大贱卖!”然后大笑着冲进卧室。 我靠在门边,袖手旁观。 许蓓走到梳装台前,拾捡着那些女人的化装品,“好歹相识一场,家俱电器都留给你。”回过头桀然一笑,“就当是钓你的代价好了。” “不用,你要是不想搬走我可以打借条。”我故作悠闲地点起一枝烟。 “呵呵,我才不希罕呢,免得以后你还有借口来找我让我恶心。” 怒火已经燃在我眼底,却终于忍住,想到十分钟以前我是如何的心情,面对此时绝未料及的情况,忽然就觉得很好笑。 楼下响起了一声轿车的喇叭声,许蓓趴在窗口对着下面大叫,“催命呀,乖乖给我等着。” 我狠狠吸了一口,掐灭烟头,淡淡地说,“都不叫上来让我帮你打打分。” 许蓓嬉笑着走到我的身边,手指轻轻划上我的脸,“一个小老头,还真没有你帅。” “那我心里平衡多了。”我随便地笑着说,“顶多就是有钱买轿车。” 她的手始终轻抚着我的脸, “我们一起呆了十六天,做了二十三次爱。” “你小学时的算术一次很好。”我一动不动,听凭她的手痒酥酥的从我的鼻子、嘴唇、下巴滑下来,又滑上去。 “呵呵,”许蓓看似得意的笑,“可是你知道吗,做爱的时候你叫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我的心轻轻一颤,“那只能怪你没有魅力。” “哈哈,算我求你,下次和别人亲热的时候不要叫我的名字。” “这你放心,你的名字不押韵。” 许蓓大笑,突然狠狠地用她那尖利的指甲掐入我的脸,“你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时候真可爱。” 我一把打开她的手,将她朝门口推去,“我从不说笑话。” 许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笑骂道,“你可真没风度。” 她朝墙上啐了一口,我的眼中突然就出现了那天她用唾沫攻击蜘蛛的情形。 我一脚踹上了房门,听着她的高跟鞋像是踩着什么鼓点一样一级一级逐渐远去,在深夜的楼廊里格外清脆。 我这才发现其实她什么东西也没有拿走。 一滴液体滴在我的肩膀上,我低头一看,红色而粘稠,再用手一摸,脸上被她掐过的地方热辣辣的痛,我大怒,拉开门冲了出去,“许小蓓,你给我站住。” 一辆闪亮的白色保时捷停在楼下,许蓓就在车门前站住了,半侧着身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从楼上冲下的我。 我过去一把捉起她的手,反扭在她的背心,就像当年狱警对我做过的一样,许蓓痛得大叫,“你干什么?” “你他妈的谋杀呀。”我右手擒住她,左手将我脸上的血恶毒地擦在她白嫩的脸上。 “放手放手,有话好说嘛。”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西装革履,领带笔直,操着一口电视剧里那种撇脚的广东普通话,保养极好的胖脸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滚开,没你的事。” “哎呀,对小姐要有礼貌嘛。”胖脸急得直跺脚。 我再将脸上不停渗出的血擦在那雪亮的保时捷,一面对着许蓓狞笑,“靠,也不找个有钱的,这种破车街上出了交通事故都没人围观。” 许蓓竟然还在笑,身体就在我怀里扭动。 “许小姐,我报警了。”胖脸掏出电话。 我一把夺过他的电话,扔在地上,再揪住他的领带,胖脸杀猪般大叫起来。 “呵呵,我不打你,问你几个问题。”我一面笑嬉嬉地把他拉到身前,一面调侃着许蓓,“你什么眼光呀,钓这种大马哈金鱼。” 许蓓笑得更起劲了,“哈哈,大马哈金鱼,亏你想得出来。” “先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胖脸一面挣扎一面大叫,底气明显不足。直到半天的挣扎终于无效,才软了下来,“你问吧。” 我指着许蓓问他“她什么名字?” “许蓓。” “做什么的?” “开酒吧。” “认识多久了?” “有半年了,我是红楼的熟客呀。”胖脸有问必答,满面赤诚一副合作的样子。 “睡过没有?” “这……”胖脸吞吐起来。 “我给了他一拳,鼻血一下就下来了。 “没有呀,我真没有,昨天差一点,我还以为今天……”胖脸惊慌的大叫,没敢还手,恐惧与惶恐在脸上熬成了豆大的汗珠。 许蓓靠在我怀里,静了下来,“你吃醋了吗?” 我手上一使劲,痛得她再叫了一声,“我是在帮你打分,这家伙不及格。” “先生,求你放开我,还有什么问题我都实话实说?”胖脸开始求饶,一脸哭相。 我想了想,“她电话号码是多少?” 胖脸背了一长串数字,我也没记住,低头对着许蓓说,“你他妈怎么都不给我留个号码?”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那我现在问。” 许蓓的泪突然就毫无预兆地倾了下来,在她的脸上无声的奔流。 我心软了,松开了手,没有理在旁边雪雪呼痛的胖脸,一把搂着她向楼上走去,“回去给我把你的电话手机传呼什么的统统写下来。” 刚刚一进房间,许蓓的唇便吻上了我,我随即用最热烈的方式回应着。 那一刻,我只想揽她入怀,用最温柔的方式替我救赎所有曾经的罪孽。我在想我也许还是可以再做一个好男人,我在想也许就这样和许蓓过完余生,那怕忘掉和宁慧的一切纠缠,也没有什么不好。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