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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绿老师：《金色推土机》录制过程
西藏盲童学校的名气要比它的学校大得多。它在江苏路妇幼保健医院后面的一条巷子里，门口没有挂牌子，仅仅用英语和藏文写着探望时间，不留心就会错过。推开红色大门，孩子们的声音，忽然间这里那里地蹦出来，我带着周云蓬往前走，不时会有小孩像柔软的小动物一样撞上他，伸出手，摸索一下，说对不起、或者大笑着跑开。
为这个学校的孩子们录一张专辑的念头，是从这里的德庆玉珍开始的。老周在北京的录音棚里，为她录过歌曲。像她这样，这么会唱歌的孩子，还有多少？这个念头折磨着我们。我幻想着一个场景：一个神情忧郁的孩子，走进来，一张口，歌声震动了所有的人……
接待我们的吉拉老师也是这里的毕业生，她行动敏捷，几乎看不出她是一个视力受限制的人。她是盲校的负责人，在我们录音期间，她不时走出去，处理事务，接电话，用汉语、藏语，或者英语。像这所学校的创始人，萨布瑞亚也是一名盲人，98年她到西藏旅行，发现在这里的宗教，一名盲人，意味着前世的业障，甚至是被邪灵附体。有盲孩子的家庭，通常把他们锁在家里，不让别人发现。她留下来，办了这所学校，她骑着马，到离拉萨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地方去找像她一样的孩子们。
学校会教孩子们感知颜色：太阳很温暖，把手按在太阳烤得热忽忽的树皮上，太阳是红色的。土地是黄色的。手伸进河流里，会触摸到蓝色。一个学生说我知道了，拉萨是金色的，而山南是蓝色的。
萨布瑞亚不在，我看到桌上她和男朋友保罗的合影，一双眼睛湛然有神。
吉拉没有向我们推荐，她在每个班里问：谁喜欢唱歌，谁愿意来唱歌。然后，带来一批批流着鼻涕，挤挤挨挨走进来的小孩，“他们都喜欢唱歌。”
一个孩子唱的时候，别人就听。基本上很安静，只有几声吸溜鼻涕的声音、羽绒服轻轻摩擦的声音、下意识的合唱、用脚打拍子的声音。
天气冷，尤其是年纪小的孩子，都蓄着两筒鼻涕，我拿出一叠纸巾，跟他们说：“来，大歌星，先擤个鼻涕”。
那个在唱歌时猛烈打喷嚏的是德勒卓玛。她看起来就跟别人不一样。老师说，她从楼上摔下来过，脑子有问题。她的声音直直的，像杨树的枝干，直愣愣地扎向天空。录了两遍，每次不到结尾，她都迫不及待地大喊一声“当菜”，表示结束。
第二天录音时，我们带了一些礼物：每人一盒巧克力威化。唱歌前，先让他们摸一摸，唱完拿走。八岁的噶玛康珠拿着不放，我哄了几下也没哄下来，她就端端正正抱着一盒巧克力威化，小小声地唱完了一首“熊爸爸”。她声音特别小，像什么害羞的小动物，不肯钻出自己的洞穴。
九岁的丹增欧珠显示了专业歌手的实力，他来了一段藏文RAP，有板有眼，而且举手投足间，异常气定神闲。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内在的节奏感，特别筋道，这种节奏感是多少歌手训练多少年都培养不出来的。
五岁的格桑增追和扎西彭佐都有一种老歌手的老到，往那儿一站，立刻进入状态，歌声像一匹勒不住的白马，要从他们喉咙里往外跑。周云蓬经常得说：等一下等一下。等我说开始……
第二天，录音即将结束时，米玛老师说，还有两个年纪大的学生，希望能来唱。他们是28岁弹奏六弦琴的次仁顿珠，和19岁的琼拉。他们唱着歌时，德庆玉珍也来了，加入了合唱。老周说，玉珍是西藏的小娟。别的小孩，都是高高兴兴唱完，楞头楞脑地走人。只有玉珍，唱完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高音后，自责地嘟囔：今天嗓子不好。
她坐在三人中间，细长冰冷的右手就搁在弹琴的次仁顿珠的背上，好像一只指挥的手，提醒他，到女声部了、该男生唱了、或者，停止炫技，立刻结束！命令用轻轻的敲击表达，如果捶不起作用，就伸出三根手指用力拧。次仁顿珠戴一个很酷的黑超墨镜，表情也一直酷酷的，看不出他对那一只手是什么感受。
又来了一个男孩，洛桑，变成了四人合唱。伴奏、对唱，他们匆匆排练一遍，就很像样了，更多时候不需要排练，你以为那些歌曲是散漫的，即兴的，但他们都在同一时刻张口，谱子像刻在他们血液里一样准确。这时候，已经没有我和周云蓬什么事儿了，他们高兴地一首接一首，唱的太阳都落了山。
二十五岁的欧珠从日喀则过来。十三岁之前，他被关在家里，没见过一个陌生人。到盲校很久，他还是不会说话。现在他在萨布瑞亚和保罗在日喀则开的盲校的农场里做老师，教六弦琴和盲文，他是西藏盲校毕业生里，第一个能用自己的收入养父母的人。
他很羞涩，周云蓬让他唱情歌，他笑起来：我不会。
“你没有女朋友吗？你唱给女朋友的歌呢？”
“我还没有女朋友。”
啊，你唱了情歌，就会有女朋友了。
他低头调着弦，没吭声，仍然没唱情歌。但下下首，周云蓬不再要求时，他唱了一首“送帽子”，是藏族的老情歌，在这首歌里，谈恋爱的男女，要送对方帽子。他的声音神似苏阳，劲儿也像，质朴，简单，没什么花俏。我们说，改天偷偷把他的歌发布到网上，就叫：苏阳的新歌。
我还忘了介绍普布卓玛。她的眼睛很美，皮肤是粉红色，头发乌亮乌亮。她是这些人中惟一视力没有问题的，她是孤儿。头一天她唱过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词是“妈妈在的地方”。第二天，我们请她再唱一遍，她唱了另一首。妈妈在的地方，我想，大概不能随便唱给人的。我们送了她一个咖啡色、穿裙子的绒毛小熊。她可高兴了，在院子里抱着它跑来跑去，那只熊有她一半人那么大呢。我伸出手，表示要摸一摸小熊时，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她这么喜欢它，我觉得高兴。后来，老师要走了小熊，卓玛拿着扫把开始扫地。小熊被拿走时，她遗憾地喊了一声：哎！
再过一天，1月15日，这里的所有学生都要放假回家了。宿舍里，他们都在收拾东西。学校后面的小院子里，还残留着拉萨著名的好阳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们坐墙根，晒太阳。这天，中国银行来给他们每人捐赠了一台收音机，一身新衣服。他们几乎人手一台收音机，哇哇响，高兴坏了。他们爱有声音的玩具。他们当中那些刚来的学生，你一眼能认出来：坐在那里，不跟别人说话，不表达，不出声。但他们早晚也会像这些孩子一样，满院子跑，热切地表达自己，打扫卫生，跑到一个陌生人面前唱歌。
宿舍里也一片哇哇的电台声。我们的歌手之一，坐在上铺，用牙齿撕开巧克力威化的塑料包装，全神贯注地吃起来。他们都很高兴，明天就可以回家了。春节期间，只有九岁的普布卓玛和十二岁的次央没有家回。学校里有值班老师，陪她们一起过年。这个大院子，到时候会有点冷清吧。
盲校的条件，说实话，比很多穷困地区的孤儿院或特教学校都要好。宿舍有空调，穿的衣服各种各样，一看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捐赠，但都还不坏。重要的是，他们精神自由。没有忧郁天才，他们在自己有限制的生活里松活地长。之前，听别的老师说过，拉萨物价贵，孩子们吃肉的机会不多。第二天录音，赶上吃午饭。米玛老师硬给我们端了两碗，是牛肉炖萝卜，连汤带菜。我想，大概是要放假了，大家吃顿好的。但那时我们都吃过饭了，我又把饭端回去。米玛老师也在吃饭，跟我们不一样，是一碗什么也没放的米粉。
在物质丰富的生活里，很难想象匮乏。但如果你的春节，物质足够丰盛，可以给两个孤儿快递点什么，玩具也好，食物也好，或者仅仅是一封信。她们的名字是：普布卓玛、次央。地址：西藏拉萨江苏路10号妇幼保健医院中国人寿保险公司后，盲童学校，联系人，吉拉老师，13889091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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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2-10 22:23: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