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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与父亲的事（寄往天堂的信）
有一段时间了，关于父母的，总想说点什么，就是不知从何说起。心里千头万绪，思绪万千，从哪儿说起呢？时间久了，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够写得出来，说得清楚，把思路捋顺，能够真正贴切的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真实感受。
我想写些什么呢？是悼文？是写给父母的悼文。这个想法早就有了，最初是在母亲的追悼会上，有一个程序是主持问子女亲属有没有要发言的，由于我事先不知道有这个程序，所以一点准备也没有。但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是应该说点什么。是啊，父母亲，一辈子的情啊，怎么会没得说呢？但又觉得，即使当时知道有这个程序，也有时间写或说点什么，想来，就当时的状态，是有一些悲伤的、混沌的、混乱的、木然的、呆滞的，怎么能表达的清楚呢？
但这件事至今我也没有释怀，还想着最后和父母再说点什么，这事总得有个了结啊。
明天就是爸的祭日，两周年的。真快啊，一恍爸已经走了两周年了。爸跟妈相差七十九天，妈走了也快两周年了啊，想来恍如隔日。
感觉最近才能真正能面对的一个事实。就是父母的双亡。之前一直都是回避的态度，不能提的，那是心里的一个痛，隐隐的，丝丝的，让你能感受到的来自内心深处揪着心的痛。
今天一早就去市场给爸买冥纸了。想爸了，心里一遍遍的问爸，你好吗？在那边。此刻在那边有在想我们吗？想我吗？此时心里是颤颤的。在去市场的路上，想着爸生前的一些往事----往事映在脑子里，像电影中的镜头，回闪着，变成了永恒----永远的定格在了那里，没有了续集，是戛然而止的。
记得小时候，我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妈让爸去买东西，爸通常要带上我们姐妹中的一个，在商店买完东西，要再买一点零食给跟着的这个孩子吃，（如果多买，给所有的孩子吃，按当时的经济条件是达不到的）。所以每到爸要出门买东西，我们就都眼巴巴的看着爸，期待着爸能带自己去。这天爸悄悄的跟我说，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去买东西，我心领神会，装做没事一样出去了。一会爸骑着他的那辆二八永九出来了，我坐在了前边的大梁上，走在颠吧的土路上，路上的车辙很深，车只能走在马车压出来的沟槽里，爸的车一晃悠，我就很害怕，使劲的用小手握住车把，这样爸就更不好骑了，晃得更厉害。后来发现是我这里也在用力，就说“你放松一点，没事，摔不着你”我试着慢慢的把手放得松了一些，噢，还真是，稳多了。这时爸骑得又快了一些，车颠簸得很，咯的屁股生疼。爸喘出的粗气，吹在我的头上，痒痒的，心里有一种小小的得意。这时脚上的鞋子松了，挎在了脚尖上，当时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心理，没敢告诉爸，以至于在爸又一次用力蹬车时碰到了我的脚，鞋子终于掉了下去。
爸还在用力的骑着，走得越远，就越发的不敢说了。爸买东西时，我还刻意的掩饰着我那只没有鞋子的脚。那天爸给我买了一块水果糖，我小心的剥开糖纸，咬下三分之一，不，好像是四分之一，含在嘴里，甜甜的，真好吃，另四分之三小心的包好收了起来。又想起鞋子的事，有些忐忑不安。
回到家中终于被妈发现了，厉声质问鞋子的去向，我只好招了，妈就又把爸打发出去找鞋子。这样跟爸去买东西的事就败露了，姐背着妈和其它弟妹问爸给买什么好吃的了，我说没有，姐就要翻我的兜，我按住就是不让翻，姐就来软的，说拿东西与我换，我在心里权衡着她要给我的东西，最后还是咬定什么也没有，爸没给我买，没东西与你换。
鞋是妈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我们姐妹五个，那时所有穿的，鞋子衣服都要靠妈一个人一针一线的做出来，那时小，人长的快，不管是做衣服还是鞋子都要做得大一些，所以当时穿着并不和脚。鞋子爸找回来没有，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找回来了吧，因没记得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记得小时候，我会有很多的问题，老是问爸为什么，爸都耐心的给我解答，那时小小的我在心里非常的崇拜爸，觉得爸懂得真多，不管多刁钻古怪的问题，他都能解答。随着我的长大，问的问题就越多，爸越来越穷于答复了。后来我喜欢上了看书，还看了许多个版本的《十万个为什么》，就到书中寻找答案了。
记得那时我已经去插队了，弟瞒着家里自己在学校报了名去当兵，体检什么的都通过了，最后家里才知道。走的那天晚上，我和爸去送弟，弟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胸前带着大红花，非常的精神，和新兵们一起上了一辆大卡车，随着敲锣打鼓的欢送声和送行的人群，卡车渐渐远去---。爸挥着手，在车的后面奔跑着，追出去很远。这一幕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我想爸当时一定是哭了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爸深厚的感情，对儿女的，只是他平时不善于流露与表达罢了。通过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我想我是从那时开始理解他了。对他总有一种亲切感，爸出门时，我会担心，怕出意外，总是用心的叮嘱一句“爸，您慢点，早点回来”。爸下夜班回来睡觉，我会小心的把门关上，怕吵醒他。妈大嗓门，说话不注意，我会提醒妈小声点。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爸死了，我哭醒了，一看爸还在，就特别的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内心有一种深深的自责，一种罪恶感，这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说，后来听人说，梦是反向发生的，内心才释然了一些，直到二十多年后的某个时候才敢提起这个梦。
记得那时家里没有电视，天冷，一到晚上妈一个人做着针线活，我们就围坐在床上讲鬼故事，讲得我心惊肉跳。有时也嬉戏打闹。有一次，我们都争着把脚放在对方的鼻子上，让对方闻自己的臭味，混战中爸几次都把脚伸了过来，我个子比姐弟都小，力气也小，总是吃亏的那个，这时爸又把脚伸了过来，我一口就咬住了爸的大脚拇指，爸没有想到我真的敢咬，疼得使劲的往回缩。从那以后，再玩那个游戏，爸再也没敢把脚伸给我。
记得小妹小时头上长了疮，流浓水，就把头发都剃光了，小妹不敢出门，怕小朋友们笑话，心中郁闷。我们就在家陪她玩，爸哄她玩的同时还开她的玩笑：让她看灯，说“你看”同时用手指着灯的方向，当小妹看灯时，爸就又说“秃瓢一看就没电”同时再把灯拉灭，小妹就更生气了。爸就又说，“你看”，手又指向了灯的方向，小妹忍不住，又去看，爸就又说“秃瓢一看就没电”，又把灯拉灭了。我和爸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之后我对小妹说“你忍住，不看灯，爸就不会得逞了”。这件事我至今还印象深刻，想起时还会哑然失笑，爸也是童心未泯啊！
记得爸刚查出来得了老年性痴呆病时，我一看到爸就想哭，是忍不住的那种，眼泪哗哗的，总觉得忽略了爸，没有把爸照顾好，心中有一种深深的自责。怎么没有早些发现呢？早前还埋怨爸干事不小心，说过的事老也记不住，压根就没想到爸会得这样的病。 有一次大舅来，要去看大姐，爸带着去的，到了地儿居然没找到，就又回来了。这事我们知道了，也没有过多的引起重视。只当是年岁大了，有些糊涂而已。直到有一次，保姆给爸查血糖，几天都持续偏高，我们正在找原因，偶然才发现爸已经不会给自己注射胰岛素了。只见他拿着注射器，不停的往手指头上戳，这怎么能打的进去呢？可见也不知多久没有正常的注射了。通过这件事，才引起我们的重视，就带爸去医院看大夫，我让爸自己说，有什么不舒服，只听爸说：“我迷糊”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医生让他算数，加减法的那种，问他家里的电话号码，自己多大岁数，妈的名字，爸答非所问。眼神中总是带着一种迷茫与呆滞，我看着他，眼睛噙满泪水，总是不相信爸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就不断的问爸，爸，你怎么了，你怎么能这样呢？不行，你不要这样，爸！爸还是呆呆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并不说什么。那些日子，我一看见爸就想哭，内心并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但现实总是残酷的，猝不及防的。
爸吃完医院开的药，不但没好，反而像是越来越严重了。我带他去医院开治糖尿病的药，在排队等候时，总想跟爸聊聊天，说点什么，以唤醒爸的一些感知，记忆的东西。我不断说着各种话题，但最后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爸像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莫然着，应承着，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转过头去，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和弟带爸去宣武医院做了一个全面检查，最后结论是大脑萎缩，这种病是不可逆的。病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由于这个病开始比较缓慢隐蔽，到发现时，其实已经很严重了。这病唯一的好处是，爸不知道痛苦，越严重越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对外界没有了感知，没有了概念，没有了思维，甚至连他身边的亲人都不知道谁是谁了。最苦的其实是他身边的这些亲人，为他苦，为他痛，为他难过，为他着急，为他无奈。唉！
爸走时是安祥的，宁静的。那是一个深夜，弟打电话来说爸没了，爸走了。我们子女火速从各路赶到医院，给爸安排好了。清晨回到家里，才感受到了痛澈心脾的冷，真的好冷啊，坐在卫生间，开着浴霸，用热水泡着脚，心里不停的颤抖，足足泡了两个多小时才稍缓过来一些。躺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爸是一个沉默的人，爱开玩笑，印象总是笑眯眯的，骨子里脾气有些倔，他要是认准的事，不太容易改变。不会投机取巧，不会阿谀奉承，顺情说好话，属于宁折不弯的那种人，不会轻易向谁低头。没有读过书，现在看来他并没有我小时候认为的那么的博学，但他是正直的。很早前，在他年轻时就入了党。记得我插队前，爸向我讲了很多，比如出门三辈小，尊重别人，多向别人请教，虚心学习别人的长处，不要怕吃苦，不要耍奸偷懒，踏实做人，老实做事，做人要正直本份等等----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现在爸走了，失去他们后才感到是永远的失去。
自从他们走了以后，每到这样的日子（忌日）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慰藉感，就跟要去见他们了一样，有点像他们生前在家时，我买了东西要回家了的感觉，有种期盼，亲切，迫不及待----。
爸，纸钱我们给你和妈送去了，钱烧的很旺，有金条，有纸钱，有纸币，各种面值的，你们收到了吗？ 十月一送寒衣的日子，弟和弟妹去墓地看你们了，他们俩把墓清扫干净又重新布置一新了，也给你们烧了纸钱。那天我病了，没去，你们会怪我吗？不过我和苹是在我家附近的十字路口烧的纸，如果不够或缺什么我们想不到的，就告诉我们，给我们托梦啊。
长这么大，与死亡的距离头一次离的这么近，太近了，以至于像从自己身上丢掉了什么，天突然灰暗了下来，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人也变得六神无主，茫然若失，找不到自己了，丢了魂一样。心似被什么撕扯着，变成了碎片，满目疮痍。是啊，爸妈没了，意味着家也没了，心中矗立着的家的大厦坍塌了，变成了一片废墟，怎不令人失魂落迫呢？
理智上是明白的，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人的一生就如同一列一直向前奔驰的火车，一但上路，那么它的终极目标——终点——死亡。再正常不过了，这也是自然规律。但从感情上来说，就不那么容易割舍了，两年了，我也不断的重新拼接着自己，调整失落的心态，日子总还得过下去啊----。
爸，妈，你们在天堂还好吧，我坚信你们是在天堂里。爸妈的病都好了吧，我想你们那里是祥和的，宁静的，快乐的，没有了疾病和痛苦，也不用再为我们姐弟几个操心了，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你们也累了，好好歇歇吧，安息吧！爸！妈！我爱你们，我们大家都爱您们！
姐弟妹们也都挺好的，你们放心吧！
写自爸两周年忌日
2010年月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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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17 23:27: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