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早上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人突然变成甲壳虫，也没有人变成母猪和狼，屋子里也清清爽爽的，没有长出蘑菇一类的东西来，熬粥的时候我在想，早餐一定要丰盛一点儿，女儿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老公也需要滋补。这样一想，我就往粥里多加了一把哲学。

    天已经大亮了。女儿不情愿起床，说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起床，但还是起来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餐桌前。老公看着桌子上的早餐问：“粥里是什么？”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儿心虚：“一小把哲学。”老公举着筷子的手停在空中，惊恐地望着我：“平时不都是汉语词典吗？为什么放哲学？！”女儿也叫了起来：“我要汉语词典！”真奇怪，为什么今天早晨突然抓了一把哲学放进粥里去了。我只得耐心地解释早上吃哲学的好处，它可以让人的大脑活跃起来，而且实际上我只放了极小部分的哲学，确切地说，是苏格拉底的哲学观，可是老公不喜欢苏格拉底，他不喜欢喋喋不休的人，女儿永远学她的父亲，既然她的父亲说苏格拉底不好，那她也坚决不喜欢这个丑陋的人。我的解释全无益处，只得让他们吃些别的。

    馒头比较合老公的胃口，是用古诗词发的面，老公咬了最上面的一口，是柳永的《雨霖铃》，我初中时候最喜欢的诗词之一，老公把“寒蝉凄切对长亭晚”在嘴里嚼来嚼去，就是不下咽，我知道他想喝一口汉语词典的粥。哲学的粥打破了他惯常的搭配，这让他不舒服。老公用筷子在桌子上扒拉，榨菜上全是悬疑小说，还有一点儿昨晚的剩菜，倒是老公爱吃的爵士乐。可是用爵士乐就古诗词还是让老公皱了一下眉。

女儿偷眼看着老公，拿起一片面包，面包的碎屑上都是些童话故事，女儿咬一口面包，又尖着嘴喝了口粥，皱着眉，又喝了第二口。我低声说：“苏格拉底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喝对不对？”女儿不看我，只看她爸。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我真想能发生些什么与众不同的事儿，让这个早晨有新的意义。事实上还是有一些事儿发生了的。在我送女儿去上学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从我面前走过，她只露出两只眼睛，快速地从我身边走过，不仅带过一阵风，还碰了我一下。那一瞬间，我闻到一股幽淡的香水味，我想如果我的视觉够敏锐的话，应该能看到一缕缕蒸腾的香水。我一直目送着这位女士离开，她走到路口的时候，等了一会儿红绿灯。

    回到家的时候，老公已经上班去了，厨房里只有一锅哲学粥，苏格拉底在锅底说：“认识你自己吧。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快乐的猪，一种是痛苦的人。要做痛苦的人，别做快乐的猪。”我从灶台上轻轻拿起锅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盖上了这锅粥，还有几个单词从锅盖与锅的缝隙中往外逃，只要紧紧把它们压住就行了。

    ——穿着灰白衣服的保洁员在垃圾桶边看到一个盖着盖子的锅，她打开看了看，把里面的粥倒掉，拿着锅离开了。

    2016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