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上坐了六个人，当其中一个人讲话时，另外五个就低头垂目看自己面前的几张纸，偶尔极不引人注目地打个哈欠。整个会堂除了讲话人的声音，听不见别的。女人右手拿着暖瓶，左手背在腰后走上了台，按照顺序轻轻拿起领导们的杯子，用左手打开盖看一眼，如果水是满的，就轻轻地把盖再盖上；如果水不满，就把盖放在桌子上，把杯子拿过来加水。她的动作连贯而娴熟。这时候坐在倒数第三个的女领导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给自己加水。女人就跳过她准备去掀下一位领导的被子盖。然而下一位领导也摆了摆手。这时只剩最后一位领导了，女人没去掀他的被子盖，直接下场了。

    女人是负责倒水的，各种需要倒水的场合，她都会出现。她总是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背着一只手，拎着暖瓶，轻轻地走过来走过去，掀盖，倒水，掀盖，倒水。她尽量不打扰别人，或者说，不让别人感觉到她的存在，她伸胳膊过去掀杯子盖的时候，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手臂触碰到任何人或物。为杯子重新盖上盖儿的时候，她的动作更加轻慢，以免那陶瓷相碰发出轻微的声音。有时候在非正式的会议上，气氛十分活跃，大家还磕起了瓜子，或者为自己剥几颗花生，这样的东西吃下去，他们的嘴巴很快就会干起来。女人就马不停蹄地为他们加水。偶尔会有人注意到为自己倒水的女人，便手朝下用手指在桌子边沿轻叩几下，表示谢谢。还有人会偏过身子来，把胳膊架在椅子背上，让她更容易掀盖加水，那种时候，她的身体离客人很近，这多少让她有点儿不自在。在别处工作的时候，她会用白瓷茶壶为客人倒水，白瓷茶壶的壶嘴细长，她能稳稳地托住它，像把小孩儿撒尿一样把水倒在杯子里，一滴也不会乱溅出来。

    发现那水流的声音和形态每次都不完全一样。她不知道一个人不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或者说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但是她知道双胞胎，她知道双胞胎长得也不完全一样。

    有一阵子和她住在一起的是一个送快递的男人，男人回来得总是很晚，有时会带着些酒气，连衣服都不脱就躺倒在床上。床单是她买的，那种带着草绿色碎花的棉布床单，很薄，洗过一次后会起一点点小球，像一粒粒小芝麻，躺在上面的时候有扎扎的感觉。男人很重，像被伐倒的大树般栽倒在床上，她推不动，只得由他去了。半夜里迷迷糊糊的，听见男人翻身，说：“倒水。”女人的意识还存在于睡梦中，她光着胳膊爬起来，摸着黑准确无误地用暖瓶在杯子里倒上满满一杯水，递给了男人。

    2016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