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文学爱好者，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尽管那里有一个管书的中年妇女常年阴沉着脸，也丝毫不能减弱我对读书的热情。我一到图书馆就开心，不过我不一定把开心摆在脸上——我花了很多时间才学会不把什么东西都摆在脸上。

    图书馆是我每天都要去的地方，那里最合乎我的理想，里面既没有买菜加塞的大爷大妈，也没有随处丢烟头的小年轻，不过近一阵，抽烟的女人多起来，她们也加入了随处丢烟头的队伍中。图书馆是我的避难所，要是这么说不会对它产生什么不敬的话。在图书馆里，至今我还能想出来许多片段，当然我的记忆力逐年减退，所以这些片段从大片大片的变为小片小片，有时候就是一个点，一点一点的，偶尔能连成一条线，如果你认真观察的话，能看出这是一只小猪的图形——真的，这些其实都是图书馆里的片段。有一次我在图书馆里碰到一个人，他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本书。出于好奇，仅仅是好奇，走过他身边时我看了一眼那本书，那是一本关于战争的书。关于战争我没什么可说的，迄今为止，我没参加过任何一场战争，就连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战争我也没参与过。我害怕战争，光是“战争”这两个字就足以让我胆战心惊。真是的，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战争这回事呢？！先战后争，以争为目的的战。竟然有人喜欢看这样的书，他们对那些新式武器津津乐道，还能把某年某月某次的战役讲得像一个魔幻大片，的确有人把这些战争搬到了银幕上，真实再现那些杀戮场景，引诱了不少人前去观看，并且以演得逼真为荣。

    我在图书馆里知道了不少故事，大部分是从书里得到的，那自然很容易，只要你随便挑一本书，肯消磨一下午时间的话，你就能得到一个或者几个故事——比挣钱容易多了。不过这里的故事很芜杂，有一些是让人开心的故事，有一些故事则让人伤心，或者愤怒。要是看到一个人双眉紧锁，用攥得紧紧的拳头去捶他面前的书，十有八九他看了一本婆婆妈妈的家庭故事集。只有家庭里面那些聚散离合的小故事才能触动这些人的心脏，尤其是那些分家产的书，能让人接连几天走进图书馆去看它。

    有时候我的大脑里装满了形形色色的故事，像一个塞满了的垃圾桶，不得不找个地方倾倒一下。合适的地方不多，有一些地方本身就装着很多东西，再要放你的故事就不得不硬塞，实在装不下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只装一个开头，然后把结尾装到别的地方去——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它们都被一一排泄出去了。你不能把这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据为己有，尤其是在你的记忆力有限的情况下。我不知道科学家们什么时候可以发明一个外接人脑，给大脑扩容，那样的话我的大脑里就能装下更多的东西了。

    上个星期发生了一件让人气愤的事儿，那就是图书馆开始重新装修，他们随随便便在墙上贴了一张纸，说这次装修大约要进行三、四个月，这期间图书馆暂时关闭，请大家谅解。也就是说，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实际上只能比这个时间更长，你看见他们哪次说话算数过？！——我再也不能去图书馆了，可能我得被迫去街上看那些行走着的人，背着大书包的小人和背着小书包的大人，在车站前，在橱窗前，在餐馆前，在一切人造的设施门前。

    2016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