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楼道，万依就觉得不大一样，虽然也是旧式的楼房，楼道里一样昏暗。施楠领着万依进了屋，屋子似乎也不是很大，但是转角很多，万依始终没弄明白到底有几间房。见到施楠的父母，很年轻，母亲尤其漂亮，对于万依，只点头敷衍一下，就嘱咐施楠说：“别忘了取奶。”万依跟着施楠回到她屋里，觉得怎么到处都是东西，想找个空地儿坐下都不容易，况且她在家里是被约束惯了的，知道到别人家不能乱摸乱动，就站在那里等着。施楠奇怪：“怎么不坐？”然后自己拖出一把椅子，把上面的东西丢到一边，一屁股坐下来，拿出功课来写。万依一看，也学着拿起椅子上的书本和零食，四下里看了看，放在了书桌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上，然后一起写作业。不久，施楠的小弟弟回来了，见到万依很喜欢，她们就带着他一起出去逛，顺便取奶。那时候的奶站都在小区附近，要自己带着空奶瓶去换。

    万依领着施楠的弟弟下了楼，施楠问：“你爸妈一个月挣多少钱？”万依想了想，庆幸自己恰巧知道这个问题，这似乎是预示着她已经不是小孩子的一个问题。施楠听了万依的回答，很惊诧：“这么少？！”万依于是反问：“你爸妈呢？”施楠说：“他们倒也没多多少，可是有亲戚每个月贴补我们，不然怎么过得下去。”那口气像个大人。万依没觉得自个儿父母挣得少就过不下去，她还没说自己的父亲每个月都要往老家寄钱，外祖母如今住在她家，也没有收入。

    那是一个夏天，万依和施楠穿着连衣裙，蹦蹦跳跳的。

    二十年后在京城最繁华的一家商场，万依看到一个人眼熟，不由自主冲出口：“施楠！”施楠也同时认出了她，摘掉了白色大框的墨镜，把万依拉过来狠狠搂了一下，又看她身后。万依介绍说：“这是我老公。”俩人寒暄了几句，觉得不过瘾，万依就安排老公先回去，她和施楠一起吃饭聊天。

    在餐馆里坐定了，万依才细细打量起施楠，她更美了，穿着也更加入时，这大概跟她父母都是演员有关。相比之下，万依觉得自个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有点儿土气。点了菜，万依问起施楠的弟弟，施楠说：“他开了一间小咖啡馆，还说呢，那一阵每年春节他都要给你寄贺卡，可是我没有你的地址。”万依想起来，其实自己是收到过施楠弟弟的一张贺卡的，贺卡上写着她弟弟的名字，最上面还有一句：“祝干姐姐永远漂亮！”大概在施楠弟弟的眼里，万依还是很好看的。于是又聊了些各自的近况，施楠说她嫁了一个美籍华人，有计划出国，又问：“你老公是做什么的，年薪多少？”万依觉得有点儿难说出口，她老公的工资是够不上格说“年薪”的。施楠笑了：“你还是老样子。”

    那也是一个夏天，万依穿着一身连衣裙，施楠穿着一件亚麻白上衣和一条宽大的黑色阔脚裤。
    

    一晃又是几十年。老同学通知万依，施楠回国探亲，约了大家一起聚一聚。在北海的一家仿膳房，十来个头发花白的人依次坐下来，施楠拉万依坐在她身边，絮絮说一些国外的见闻，说她的儿子在美国的软件公司，待遇虽然不低，可是好辛苦，这样说了又问万依：“女儿女婿在哪里工作？女婿年薪多少？”万依想了想，女婿的年薪恐怕还是抵不上施楠儿子的一个零头。施楠就笑了，拉着万依的手说：“你呀，真是一点儿没变。”

    那依然是一个夏天，这一次，两个人都穿着阔脚的裤子——可是也许，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2016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