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朋友，比我大几岁，从小一起长大的，因此打小我就听她的，所以长大以后，虽然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却还是习惯性的诸事都听她的。后来有一次她对我说，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安排，但是看我实在是太笨，只能替我安排。比如说买衣服。和别的女人不同，我不大喜欢逛街，大概也是因为怕花钱，并且我对于买什么样的衣服总是拿不定主意。要是她拉着我一起，就会斩钉截铁地说：“就是这件了！这件最适合你！”我就缺这样一个能在最后时刻为我拍板的人。于是我满心欢喜买下这件衣服，心里兀自嘀咕：这真的适合我吗？！

    但是近年来我俩各自都有了一些变化。买东西时我很少再左顾右盼了，倒是她犹豫来犹豫去的：“这件穿上到底好不好呢？”卖衣服的小姑娘说：“这件太适合您了！”她瞟了小姑娘一眼，把衣服放下了。我猜要是小姑娘不多那一句嘴，她多半就买下了。因为走出那间专卖店后，她一直不说话，等到吃饭的时候，她的心思才回来。

    和她吃饭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她总是说她不饿，不吃。我自己呢，又吃不下多少东西，所以通常都是去吃一点儿快餐。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吃，她在旁边看着，开始时我不断邀请她一起吃，我自己吃不完一整份。可是她坚持不吃。于是我狠下心来闷头吃，她在一旁同我说话。等我吃完，她看着我剩下的，有点儿愤恨似的：“你没吃完呢？”我说我吃饱了。她又看看，鼓着嘴出门了。

    然而她的经济状况比我好很多。多数时候她都抢着为我结账。但是买东西时却总是为了一块、两块和卖东西的争论不休，有好几次她因为人家不肯便宜两块钱，就要拿走一双袜子抵账，卖家不同意，两个人差点儿撕咬起来。而这种时候，我是不能劝的。或者说，我有点儿怕看到这场景，如果劝，我只会劝她：“算了，一、两块钱，何必呢！”但这必定会得到她一个恨恨的白眼。

    因为没吃午饭，她看啥都觉得好吃，一会儿买一盒冰激凌，一会儿买一盒水果，一会儿又买小蛋糕。买了她吃不完，就推给我吃：“你吃吧，不然要浪费了。”我讨厌一切浪费的行径，可是也不喜欢被人当做垃圾桶。同她在一起，很明白了什么叫做以己度人，因为她自己觉得饿，就觉得我一定也饿。更多的时候，她自己觉得冷，就不断地叫我加衣服。我因为受不了她的唠叨，只得从包里把外套拿出来披上，可是心里却为她家的孩子担忧，因为有一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大约她周围的人也都因此而听她的，所以她愈加觉得自己正确起来，常教导我如何待人处事。同时仿佛她也在成长似的，说起一些以前的不好，做得过头的事情。这一次她买到了一条称心的长裙，折扣低得惊人，这个牌子的裙子通常都是不打折的。她高兴起来，但是临走时发现有一粒小纽扣松了，就对售货小姐说：“再给我找两颗纽扣来！”小姑娘说您小心一点儿，回去缝一缝就好了。可是她坚持要小姑娘再去找，出主意说把剩下的那条裙子上的纽扣剪下来给她。她做事情是有一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韧劲的。所以小姑娘去剪了那条裙子上的纽扣。把纽扣递给她时，那个小姑娘抚着那条没有纽扣的长裙说：“这条裙子也没法卖了。”

    2016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