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那条大鱼时，他只觉得它个头奇大，和平素常在一起的小鱼们在一块，有点儿不甚协调。那次仿佛专为了吸引他注意似的，大鱼竟从腮帮子里轻泼地吐出一口水来，鼓着眼睛望向他，而他也正望着它，专注而短暂的。

    这以后他把不定期的钓鱼改为了定期的，每次来时，大鱼都在。通常当他在岸上看好地形，撑开折叠椅——他从来不用伞的，总觉得那玩艺儿属于女人，真正的下雨天他要么不出门，要么就在雨里淋着——坐下时，大鱼已经来了，它游得很快，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于是他开始慢慢装饵，下钩。用不了太久，鱼群就会赶来，四处转着吃鱼饵，鱼饵不够的时候，他又干脆撒一些在水面上，看小鱼们追逐打闹。这时候，大鱼游来了，它散漫地拣一些周边的小鱼饵吃掉，态度很从容，仿佛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以。他把书扣在膝盖上，盯着大鱼看，大鱼摆摆尾巴游到他面前，又扭身游回去，像在和小鱼们打招呼。小鱼里有一个小头领似的胖鱼，它和大鱼错身而过，其它的小鱼也都跟着它逆向游向大鱼，像挑衅似的。大鱼静静地把身体竖直，任凭小鱼们冲撞自己。于是他把鱼竿猛地往上一提，小鱼们一阵骚动，队列也不整齐了，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友好，集体离开了。而大鱼也跟着小鱼群一起游走了，并不留恋的。

    这样过了两年。

    有一次他专门在一个平时不去的时候来到水边，看到了小鱼群，但大鱼没来，他照例投喂了一些鱼饵，远远地，看到零星有几个真正的垂钓者似乎在朝他这里张望。这让他有一点儿小小的不安，盼望着赶紧到下一个定好的日期，万一大鱼竟被人钓了去呢？！好在这样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大鱼总在该来的时候来，虽然有时候会稍晚一点儿，像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一样，气喘吁吁地赶来。他总把最大最好的鱼饵留给它，有别的小鱼挤过来想要分食一点儿时，他都用鱼竿把它们轻轻拨开。大鱼鼓着眼睛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让他撑着头看不够，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正爱恋着一个女孩儿，尽管多数时候他都被女孩儿们喜欢着，因为他总看到她们就不自觉地起一层保护之心。可那次那个女孩儿是班里的差等生，但是模样好美，性格又活泼，她课上被老师提问回答不出时，他总是在底下小声告诉她，因此被老师罚了站也无所谓。然而老师太过认真，为此专门找他谈过话，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样又过了两年。

    他要搬家了，不能常常来水边钓鱼——虽然从没有钓上过一条鱼。他把鱼饵大片地撒到水里，四周的鱼群大概都被他吸引来了，大鱼也来了。他用一个小抄子把大鱼抄起来，丢进了水桶里——他要带它回家。可是大鱼在水桶里奋力反抗着，像要昏厥。有这样的爱吗？！轻轻地，他把它放回到水中，离开了。

    2016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