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公司里的元老，虽然就实际年龄来说，他算得上顶年轻的一个，后来的同事有比他小几个月的，就尊称他胡哥，比他大的，就叫他胡老师。从前他从没得到过这个待遇，在学校里他一直是溜边的那一类人，突然被架起来，他自己也不得不端着点儿，虽然时常让人替他捏把汗。在单位里工作久了，婆婆妈妈的事儿也多起来，他从来不参与这一类的讨论，总是话最少的那一个，大家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住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没有女朋友。慢慢的，叫他胡哥的语气淡漠了下来，胡老师也带着点儿戏谑似的，也许是他多疑，不管怎样，他更放不下了，同事们一个个都结了婚，还有的生了孩子，他给出去不少红包——这并非顶重要的，虽然他很心疼，中午在食堂他只吃一个菜，他喜欢看着工资卡里的数字不断增加。他的家庭给不了他什么，他得靠自己。

春节回家前，他母亲给他通了电话，家里给他找了一个女人，他只要回去看看愿不愿意就行。这让他心里突突了一阵，这事儿必定会成为办公室的一枚炸弹。他的老家在西南边陲，那里算不上山清水秀，但没有雾霾，只是真穷，他还记得小时候在水田里帮着拔秧的情景，常被蚂蟥叮了腿，那时候他不过七、八岁大，看着腿上趴着好几只花斑斑、圆滚滚像手指粗的蚂蟥，吓得大哭。母亲赶过来帮他把蚂蟥狠劲拍下来，又催他下地去了。可是对蚂蟥的恐惧一直挥之不去，又不敢对人说——他是男孩子啊，有不少女孩儿也要下地拔秧。为了能跳出农门，他努力学习，考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之后又托关系来到这家公司，待遇虽然不高，但工作清闲，稳定，每次回到老家，乡里乡亲都会说：“首都的人回来了！”认为他什么世面都见过。他母亲让他从北京买些礼物回去，他却不肯：“用不着！”母亲哪里知道北京的物价，买只烤鸭多少钱！家里这么多人，要买多少只？！他一个月的薪水还不够买这些烤鸭的！他母亲见说不动他，偷偷从网上买了些北京特产来送人。他看到了，也只装不知道。

在火车上，他还在想，多半老家找不到什么合意的女人，可是在北京更别想，尤其像他这样没有房子的。

春节放假回来，办公室里最大的消息就是胡老师结婚了，这确是闪婚，不过一个春节的工夫，有同事看到他带着老婆在食堂吃饭，吃完饭，又拉着手在厂区里转了一圈。新媳妇长得很俊俏，白白净净的，只是看上去有点儿瘦弱，女同事们倒很嫉妒似的，她们喜欢筷子腿儿。他请了几天假四处租房子，起先想在附近，可是价格太高，于是去了通州，价格倒可以接受，只是路程太远。新媳妇在快捷酒店住了一个星期，他带着去了故宫、长城、北海、颐和园，然后女人回了老家：“回去再商量商量。”大约见过大世面的老公和她的想像亦有差距。再一起抽烟的时候，胡老师话多起来，他如今也是已婚人士了。

2017男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