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听见史清叫他老头子，还以为他很有些年纪，其实不过三十岁上下，这也是他们老家对丈夫的一种土叫法，进了城很多人都改口称“老公”，只有史清还是这么叫着。老头子很少来史清单位，来了也只在外面等着，有一次史清订的东西实在太多，硬拉老头子进来帮她拿。那人低眉顺眼进了门，不知道要不要跟这些同事们打招呼，只看见小格子间里一群人都面对着电脑，便有点儿心虚，扎着手站在史清座位旁发呆。彼时史清只大呼小叫让他搬东西。他赶紧含笑低头干活。他是干惯了粗活的，接的大多是广告牌制作安装一类的活计，有一辆小面包车专门用来拉货拉工人，史清需要的时候，就来接她。史清一直想要换车，在网上摇号摇了两、三年也没信儿，她很抱怨了一阵，然后又自我安慰，没摇到也好，反正钱也不富裕。

在同一个办公室的姑娘里，史清家的条件算是一般的，坐她后排的小李嫁了一个富二代，不等结婚婆家就给买了车子房子；小李的旁边坐着小刁，婚前和大学时的男友好了好几年，那个人大约家境不富裕，小刁也成天价只穿一件衣服。后来她父母托人给她介绍了现在这个教小朋友打网球的，据说一个月收入在五万元上下，于是小刁也一跃成为名牌代言人，突然了解了一切高档用品。史清和她俩人最要好，常一起买东西，有时候她说：“我比不了你们两个。”这样说了，觉得对自己有点儿亏欠，便还是狠下心跟着买了，说：“钱挣来就是要花的。”她的信用卡月月欠钱，她的老头子便负责还钱。

那时史清在西山附近租了一个小四合院，自己住两间，又赁出两间，院子里堆满了老头子干活的物料。平房一切都好，就是冬天烧煤有点儿麻烦，这种粗蠢的活计自然都是老头子干。史清总是在办公室里夸她老头子能干，家里家外全靠他，但是她也抱怨，说这男人不求上进，每天晚上回来总要喝点儿小酒。两个姐妹虽然打心眼里庆幸自个儿嫁的好，却在表面上大力奉承老头子，说史清有福气，找了这么一个体贴男人。

去年史清买到了一套两限房，开始还房贷，办公室里便常能听到她一边嘬着牙花子说没钱，一边接收各种快递。秋天的时候，老头子在外面做焊接活，不小心伤了脸，在医院住了几天，史清无奈地笑说：“这可破了相了。”那时大家正看电视剧，说起某男星，史清说：“不是我的菜，我的男神是老头子。”老头子从医院出来也没歇两天就接着干活去了，史清对姐妹们解释说：“我说了不让他出去，可是他不肯呀。算了，随他去吧，他在家歇着心里也不踏实。”天气冷起来，史清晚上下班必要等老头子来接她，虽然姐妹们都自己开车，但仍羡慕这对仙侣，史清有一次喝了酒回来，对她们说：“我们家老头子特羡慕坐办公室里上班的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后来小李又看见过几次老头子在公司门口等史清，隔着一道玻璃门，像一个从没上过幼儿园的小朋友，对着园里欢蹦乱跳孩子们的那种垂涎。

2017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