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轰隆隆上去，又下来，早晨的时候最繁忙，小孩子们背着书包迷迷糊糊被大人牵着走，这时候他们最怕碰到熟悉的叔叔阿姨：“今天上什么课啊？”“快考试了吧。”“打算考班里第几名啊？”他们沉默着，而他们的父母则满脸堆笑：“说话啊，阿姨问你话呢。这孩子。”倚红有时候会同情地看看那孩子，对他妈妈说：“别问他了。”但女人还是要沿着惯性再说几句。

这是一幢二十多层的旧塔楼，有两部电梯，但每天只运行一部，倚红是电梯管理员，其实就是开电梯的，每天坐在小小的电梯间里，帮人按按楼层。曾经有人说过这多此一举，难道人们不会自己按键吗？！何况早晚高峰的时候她还要在电梯里占一个人的位置，且不说她在电梯里放了一把椅子和一张小课桌。但是这个提议没有生效，附近的高楼都是如此，她是从老家托关系才找到这份工作的，工资不高，可是清闲，尤其午后人少的时候，她可以溜出去做一、两个小时的小时工。分管电梯工的主管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这是有代价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倚红和那个法国男人说起话来。之前每天都在电梯里见到，男人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衣着和普通中国人没什么两样。倚红不止一次听见有人说起这男人，说他娶的老婆是全楼最难看的女人，脾气还大。有过那么一、两次，倚红见到法国男人和他老婆一起坐电梯，那女人趾高气扬地站在前面，男人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跟在后面，电梯门开了，自然女人先走，头也不回。没有他老婆的时候，法国男人很有礼貌，一进电梯就对倚红微笑说：“你好。”有别的什么人上电梯，他也微笑。大约是倚红先开的口，以后就收不住了，每次坐电梯，他都会和倚红聊两句。一开始是无关痛痒的天气，然后也会拉一些家常。对于他，倚红有一种新奇感，但不从问他的家事，倒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大篇她自己，说起她在乡下的时候。法国男人虽然在中国生活了很多年，但是听倚红带点儿口音的普通话还是有点儿费解，不过他并不打断她，为了能听到一段完整的叙述，他在电梯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反反复复跟着倚红在电梯里上上下下。后来几乎每天晚上十点之后，他都会来电梯里陪倚红一阵子。倚红不知道他是怎么对他老婆说的，她只顾得上高兴，上晚班从此成了一件开心的事儿。法国男人始终没对她说过什么，顶多用他那对算不上湛蓝的眼珠深情地望着她，倚红觉得那目光里有欣赏，这对她来说足够了。于是她常常想到他，比应该想的要多得多。

纸里包不住火。必定有人对法国人的老婆说了什么。那女人有一次拖着法国男人一起坐电梯，目光灼灼地逼视倚红，倚红极力保持脸部微笑，彼此什么也没说。那以后，法国男人只有该坐电梯的时候才来，只说：“你好。”倚红亦只回答：“你好。”过年之前，电梯主管同他的女人离婚了，他迫不及待地向倚红求婚，倚红知道，这人在北京有一套房子，于是同意了。

2017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