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还是回到老家最有感觉，光是村镇上噼里啪啦放鞭炮就显出新年的气象来，我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拖着一只大箱子来到舅舅家的。虽然说是老家，但是除了舅舅并没有别的亲人，爸妈早已移居外省。去年舅舅做了一个大手术，因此父母特意叮嘱我过年回来看看。舅舅的气色看起来很好，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只穿一个坎肩在屋里进进出出，倒是舅妈看上去懒懒的，先叫我自己把箱子抬到二层的房间，又听说箱子里的东西基本都是给他们带的，便笑嘻嘻地说我“太客气”，说我“太客气”之后就站在箱子旁等我一样一样拿东西，同时大声叫新明来帮着拿。新明是我的大表哥，原来他也回来了。听见一连串的叫声，大表哥从屋里踢踏着拖鞋走出来，蹙眉说：“她自己拿不就好了吗，非得叫我。人家的东西我怎么好拿的。”舅妈于是有点儿生气：“这是你妹妹，什么人家？！”新明说：“妹妹就不是人家啦。好啦好啦不跟你吵了。”然而新明的脾气还是好的，他让我直起腰站在一旁指挥。新明看上去同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只是老了些。

午饭照旧是舅舅做，我要帮着打下手，但是舅妈说不用，扯着我在桌旁坐着聊天，问了我父母的情况，我姐姐的情况，我的情况。其中我姐姐的情况问得最为仔细，这倒不是因为舅妈对我姐姐最感兴趣，单是由于我姐不在场的缘故。听说我姐在城里买了房，舅妈就叹气，小声说新明仍同媳妇孩子挤在丈母娘家，“并且......”，“并且”之后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新明就从屋外接了他媳妇孩子进屋来，我便也站起来一道寒暄。新明的媳妇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并不爱多说话，因此舅妈仍拉着我坐下说话，只是声音低了许多。我因此知道了许多新明家里的事儿。从前的大表哥我是知道的，他的学习成绩一直稳居县里第一，后来竟然以高考理工状元的身份考入了北京某著名大学。那时我们已经离开老家，但是母亲第一时间得到通知，高兴得寄了一千元回去表示祝贺。再后来听说大表哥工作了，去了一家外企。再然后听到他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总之，大表哥一直是舅舅家的骄傲，所以舅妈从来不让他干任何活儿。

第二天我起得有点儿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亲戚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一律忙着准备过年的事物，或打扫房子，或准备各色食品。只有我一个闲人。第四天，大表哥见我吃了饭也不忙着出去，就拉我一起打牌，又叫了他媳妇和一个邻居。我对于打牌简直就是外行，但是新明表示说这个很容易学，“是人就会。”为了表示我是人，只好硬着头皮学了。我和邻居一拨，新明和他媳妇一拨，打双升。开始的几局，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新明和他媳妇轻松打到八。之后我总算开了一点窍，虽然并不懂得算牌记牌，可是手气奇佳，一下子打到九，超过了新明。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每升一级，新明就要和他媳妇吵一回，说这女人如何不会出牌，某张某张牌出错了，我们劝解也收效甚微。之后的几天里我被拉住重复打牌的过程，幸而新明和他媳妇赢的时候居多。后来那位邻居跟我说，新明的脑子真好使啊。是的，单从打牌上来说，他的脑瓜子很够用，能准确算出大家手里各是什么牌。我想起舅妈那晚同我说的新明，便也替他不值，为什么好端端从外企跑出来单干呢？！从外企出来之后，新明和朋友开了好几个公司，均以失败告终，不仅原先挣下的钱都散光了，还欠了些外债。

冬季白天短，在舅舅家住了这些天，我一次也没有帮着做过什么家事，这让人很惶恐，虽然每次舅妈都按住我说：“你们玩你们的。”但心里总是不安，于是准备离开。大表哥对于我的提前告辞很不满意，一再邀我明年再来，“接着打牌”。我拖着一个空箱子往车站走，舅舅坚持要送我，舅妈和新明在后面争执着什么，我听见新明说：“她一个空箱子......”我被那些在近旁而极响的炮竹声吓了一跳，于是便加快了脚步离开了。

2018年3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