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在朋友的牙科诊室里帮闲，常有一个终年裹着蓝头巾的中年女人来看牙，她面部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很雍容的样子，她喜欢在等待的时候和旁边的病友聊天，总能聊得热火朝天。轮到她看牙的时候每次都会说：“大夫，我的牙太糟了，我每天刷四、五遍的，还是总有蛀牙。”我的朋友是个耐心人，他总会对她说：“牙质不同的，另外您试试用牙线。”女人看牙时常忍不住要闭嘴，跟她说了几次也不管用。补完牙女人总是千恩万谢：“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手艺这么好呦。”又对我说：“你脾气真好，你是本地人哇？有男朋友了吧？！”私下里小声问我：“你跟这个大夫谈恋爱吗？！”和病友在一起她倒总是赞我的朋友：“他的技术很好的，从来不嫌麻烦，我们一家人都在他这里看牙的。”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家人，想来他们的牙齿都还不太坏。关于她的牙她说得最多：“我小时候不懂得，糖吃得太多了呀，连睡觉嘴里都要含一颗糖的。”有人夸她相貌年轻，她得意起来：“不是我夸嘴，你捏捏看，我的皮肤多有弹性，上周我去保养，那个女孩子说我的皮肤像二十几岁小姑娘的。”有时候她们也八卦一下影星，女人不喜欢新近流行的锥子脸，说像“狐狸精”，最重要的是“这个脸型不旺夫的呀。”女人的脸宽宽大大的，她低声说：“喏，我这张脸还是很旺夫的，当年我出嫁的时候，我家那口子一穷二白，现在怎么样？！”究竟怎么样，她不便细说，由听者自己琢磨。

有一次蓝头巾忽然带了一个年纪轻些的女子来，那个女子的衣着很宽大，只像把她套在衣服里的样子。蓝头巾先补了牙，然后让那个女子也躺在长椅上，对朋友说：“大夫，她牙疼了好几个星期，活都干不了，您看该怎么办？！”我的朋友仔细看了那个女子的牙，说要先杀神经，然后倒可以补一补，只是麻烦些，得多来几次。蓝头巾听了便说：“您说干脆拔掉好不好，戴一颗假牙也很方便，我的牙要是全坏了，我就打算弄一口假牙，再也不用费事儿。”朋友想要咨询那女子自己的意见，女子却喏喏的，眼睛看着蓝头巾。我猜她多半是蓝头巾家里的仆佣，费用也不是自己出。于是年轻女子另换了一张长椅坐——拔牙有另外的医生，价格最便宜。

蓝头巾还是经常来，她的好心过剩，有时我一个看不到，她就帮着去给病患递水杯，系围兜，我客气地请她不要这么做，她坚持要帮忙：“我看你忙不过来呀。你们都好辛苦的。”朋友也对她说：“黄太太您坐着聊天罢。”蓝头巾大约觉得我耽误了她行善的义举，从那以后和我说话的次数便慢慢减少了，等到我离开的时候，她简直当我是陌路人了。

2018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