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送孩子上学的时候，看见有一个老太太牵着一个小女孩儿过马路，试探了几次也没有过去，这本也平常，只是那个老太太的模样看上去很像一个人，明知道不可能，我还是转头看了又看。

我回忆起小时候住在同学家对面的一个老太太，其实那时她还不老，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可是在小孩子眼里已经很有些年纪了。她总是带着一个大约二十岁的男子一起走，说是她带着，是因为那个男子的样貌很有些不正常，皮肤是终年见不到阳光的惨白，身材也过于瘦弱，走路似乎不稳，需扶着些什么东西。有几次我们几个孩子从他们身边冲过，老太太便扯着男子站住，等我们过去了才继续走。我曾回头看过那个年轻男子，他也正在看我，把我吓了一跳，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我形容不出，只觉得可怖。偶尔想起来时，我问过同学，同学只知道这老太太是个大夫，才搬来一、两年，很少同邻居搭话的，老太太有个丈夫，也是大夫，但很少见到，那年轻男子是她儿子，必定有什么病，因为同学的母亲再三叮嘱“千万别去招他”。

有一天上学同学来晚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她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对门那个男的死了。”我忙问缘由，她便细细对我说，昨天夜里她家人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她爸爸披了衣服出去看，慌慌张张回来说是对门大夫（也就是那个老太太）浑身是血躺在门口。那时正是初春，天气还冷，同学的妈妈便拿了一床棉被把老太太裹着送医院了。次日一早，警察来了，发现她儿子吊死在家里了。“为什么吊死了？！”同学也不知道，但是同意中午我跟着去家里看吊死人的窗口。

那是一个普通的二层窗户，里面拉着灰白的窗帘。我们几个同学嘻嘻哈哈站在楼底下比手划脚，说这里有“吊死鬼”，还学着电视里吊死鬼的样子吐舌头扮鬼脸。有路过的大人呵斥我们，只让我们觉得更加刺激。第二天放学后，我们引了更多的同学来看这非比寻常的窗户，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大约一周的时间。有一次我们正在那里比划的时候，看到老太太远远走过来，不由得噤了声，默默站在那里看她走过去，她比从前佝偻了些，目光也更呆滞。又过了一阵同学说老太太搬走了，并且讲起了老太太的故事。

老太太一家是从唐山搬来的，儿子地震时受了伤，情绪不稳定，要一直吃药。老太太从前还有一个女儿，地震时死了，和《唐山大地震》里的剧情相似，当时的情形只能救出一个孩子，老太太选择了儿子。有一次儿子和老太太吼：“为什么选了我？！我才不要！”然而这终究是无可挽回的事儿。老太太因为自己是大夫，看着儿子病情稳定，就私自给他减了药，没想到那天晚上儿子用削水果的刀刺向了自己的母亲。当同学家人把老太太送去医院的时候，儿子清醒了，以为老太太死了，于是自缢而亡。

很久后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过老太太，她和一个老头儿一起走着，我猜那是她的老伴。她不认得我，我那么盯着她看，她也毫无察觉，目光依旧呆滞，但是还算平静。后来我长大了才晓得这是一个多么悲惨的故事，但我仍然什么也做不了。

2018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