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天气热别闷热，我得了一场大病，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于是我回忆起我看过的小说来消磨时光，我先想到了一本描写残疾人的书，作者描述了作为一个残疾人生活在人类底层的悲哀，那悲哀痛彻骨髓，让我不由得一时间想用安眠药了结此生。好在家里没有安眠药，就有，我也懒得去拿。于是我换了一个小说来想，我想起了我热爱的卡夫卡，《变形记》过于熟悉了，而且也有点儿悲，窜入我脑海的是他写的另外一个小故事，至今我也没想起故事的名字，只记得有两个人来到一个大门口想要进去，可是守卫的人说，现在不可以进去。于是这两个人坐在门口等着，一边等一边聊天，他们聊起生活，家庭，女人，孩子。每聊完一件事他们就去问守卫一下：现在可以进去了吗？守卫说：不可以。然后他们就坐下来接着聊。这样过了很久。两个人等不了了，决定离开。就在他俩走开的时候，回头看到守门人去把大门关上了。俩人便问：为什么把门关上了？守门人回答说：因为这门就是为你俩设的，既然你俩不要进去了，也不会有人来了，所以我去把它关上。

这真是我所看过的最匪夷所思的故事之一。它有一种说不出的玄妙，让我心生欢喜。这个故事让我度过了半天的时间，同时又想起卡夫卡的另一句话，心脏是一座有两间卧室的房子，一间住着痛苦，另一间住着欢乐。人不能笑得太响，否则笑声会吵醒隔壁房间的痛苦。这让我想到成语乐极生悲，大约是一样的意思吧。小时候外国小说看得太多，便有一种先入为主，觉得外国的作家比中国的作家写得高明，有一阵子我很学了一阵卡夫卡、卡尔维诺和加西亚.马尔克斯，写出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自己还挺得意。倒是长大了，偶尔看看老舍、鲁迅，不由得心生惧意，那话怎么说的：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原也是鲁迅的诗作。这便是中国人的特色了，无论内心多澎湃，写出来的文字总是一样内敛，只让人觉得五脏俱焚，是武林高手的做法。西人还是喜欢煽情的多一些。日本的作家有几位也是一样的风格，比如川端康成。好在我喜欢的风格并不单一，因此仍囫囵吞枣似的看了各类杂书。喜欢伍迪.艾伦的片子之前，买了一套他的书，只读了一本，他写得非常前卫，用纯写实的方法写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我记得他写过一个有名的人，每天报纸上都会登出他送到洗衣房的洗衣清单，根据这些清单，人们来猜测他的生活，他的心情。据说卡尔维诺死后有人解剖了他的大脑，构造比常人要精细很多倍。伍迪.艾伦现在还幸福地生活着，要是哪天他不在了，希望他生前能留下遗嘱，把他的大脑也贡献给科学界。假如构造的确不同的话，我就死心了。我是说，当你知道从生理上你就比不过别人时，你其实应该高兴，这是老天注定的事情，跟是否努力无关。

2018年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