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想起来，若把这三、四十年遇到的人或事都讲一遍，是否值得，那些稍纵即逝的，擦肩而过的，像水滴漫开的波纹，一会儿便恢复平静了。可是他们到底存在过。

川儿是我高中同学，她唇红齿白，身材略丰满了些，那时班里大部分女生还没怎么发育，她便显得有些突出。不知怎么我俩要好起来，放学是必定一同走的，就是中午，也时常我去她家，她来我家，匆匆吃了饭，又聊一会儿天，再去上学。回忆里的青春还算美好，有一次，吃过午饭，时间尚早，我俩便一起在脸盆里洗头发。川儿的头发有点儿自来卷，又细又软，湿漉漉地披下来，真像个刚出浴的西洋美人。可是川儿是个话痨，说起班里谁和谁可能在谈朋友，她最在行，通常在末尾她总要加上一句：“瞧她平时那假模假式的德性。”任何一个谈朋友的人在她眼里都“假模假式”的。我猜，我也不会例外，因此我的初恋是偷偷摸摸进行的，不仅瞒着老师，还要瞒着同学。有一天下午，我和男友在他家里写作业时，也是闲聊，说到川儿。男友说班里男生都不大喜欢她。我说：“你们不觉得她漂亮吗？！”“漂亮？！”男友颇为惊诧的模样。

日后我才明白，男人眼中的美女和女人眼中的美女常常不同。

川儿的成绩一直不好。她戴上了眼镜，把细长的吊梢眼挡住了一半。上课老师提问她时，她总眯着眼，像看不清的样子，然而蒙混不过去，数学老师顶厉害，话也说得尖刻——我们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全然不顾及。好在川儿并不在乎的样子。她姐姐也是学校的老师，和她长得完全不同，细长，声音尖利，在团委工作。川儿有点儿怕她，远远在楼道看见，总想跑掉。有一次我俩背着书包在路边溜达，她姐骑车从旁边经过，呵斥道:：“赶紧回家写作业！”彼时川儿正比手划脚说到兴奋处，一时有些尴尬。

毕业后我俩一直没有联系。

工作后我接连跳槽，到了一家卖医疗器械的外资企业，常跟着业务经理出去吃吃喝喝。有一次技术部的闵先生也跟着一起去，他是公司里出名的老实人，同女同事说话都会脸红结巴。酒桌上吃完喝完，业务经理便让我先回家，我知道接下来的节目我不适合在场。次日与司机聊天，他透露了惊天秘密：“你以为老闵是吃素的？！他一下子叫了两个！”真是蔫人出豹子。司机说：“别看他一副怕老婆的样子。”因说起闵先生的老婆，一位中学老师，在团委工作——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这是毕业后第一次听到关于川儿的消息，是从川儿的姐姐、姐夫说起的。川儿的姐姐结婚后，仍住家里。“听说他小姨子是个大美人呢。这天天住在一起。大热的天儿。”司机说到这里时，连后脑勺都洋溢着笑。

   离开这家公司后的某一天，在车站换车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很多年没见。她亦看到了我，只是目光从我身上一闪即过，我猜此时在她眼中，我早已“泯然众人矣”。之后，再无彼此消息。

2018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