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起床，我就感到浑身不适，首先是头疼欲裂，从前人们总能在电影或电视里听到有人说他头疼欲裂，说得时候还用手抱住头，或猛劲敲头，我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演员演戏用力过猛。可是今天早上，我自个儿的头也这么疼时，才知道演员演得都是真的——真是的，人总得亲身经历过才能跟别人产生共情。我觉得脑袋里有一个锯子在锯我的头，我对孩子爸爸说了这件事，他听了很焦虑，他是一个认真的人，对任何事情都认真，所以你知道，这种人如今是很容易焦虑的。他建议我立刻去看医生，他的目光让我觉得也许下午他会到医院来替我收尸。

医院离我家很远。

我家附近其实也有一家医院，但是每一个人都说那家医院不好，“好人都能被治死。”他们这样说。我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要是我像猫一样有九条命，也许我可以试一试。不过，我也没见过哪条猫真有九条命的，有一次我听见一个老太太说她孙子把一只猫放在洗衣机里甩，结果猫被甩死了，她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好像这是一个很可笑的笑话。附近这家医院已经经营很多年了，去年他们还重新装修了一下，把旁边的一幢小楼也买了下来，作为病房。我每天出入小区时，都能看到有络绎不绝的病人进出这家医院。

倒了三回车，我终于到了一家三甲医院。要是你跟别人说你看了病，他们准问你在哪家医院看的，是不是三甲医院。三甲医院是医院里的优等生，要是你在那里看病，那准错不了。三甲医院里的人比我家门口那家医院里的人多多了，连走廊里都挤满了床，上面或坐或躺着一个正在打吊瓶的病人，他们通常都衣冠不整，常有一块不该裸露的皮肤裸露着——不过，你能要求一个病人什么呢？！我排了很长的队才挂上号，又排了更长的队才见到医生。这是社会秩序，要是你一有不舒服就能见到医生，那你对这个医生会很尊敬吗？！

这是一个戴白帽子的医生，我进来时，他正伏案写着什么，这让我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我是一个有知识的人，有知识的人都知道，一个人忙的时候，是不该被打扰的。我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想等他写完。然而这位医生是个非常体谅病人的人，他头也不抬地说：“坐下。”我扭头看了看屋里，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因而认定他这是在同我说话，于是我坐下来，小心翼翼地说：“大夫。”

医生的字写得更快了。我顺着他的笔望过去，完全看不出他写得是什么，大约我看得太认真了，医生忽然捂住了他的本，问我：“你，怎么啦？！”他猛地一问，我倒愣住了，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医院的了。后来我想起来，必定是在排队的时候我的头疼好起来的，所以，亲爱的各位读者，当您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时，一定要去医院看医生，一定不要去家门口的医院，一定要去人最多最拥挤最难挂号的三甲医院。这就是我对您们的忠告。

2019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