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贝尔肯被送进医院的第三天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管子和机器，清晰的听着机器上传来的有节奏的声音，他知道那是他的心跳。除了越来越频繁的刺痛还在继续把他拉回到求生的本能，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祷有一丝亮光把他平安的重新带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哦，上帝啊。

贝尔肯闭上了眼睛，他觉得疲惫了。

虽然他有时候感觉到另一个他慢慢的从自己身体里解脱出来，那张脸看起来就好像是他自己早上在洗手间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从面对着他的正上方看着他，凝视着他，嘴唇是抿着一丝略带嘲讽的样子。他既熟悉，又陌生。他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去看他，想把那张脸忘掉。但是，一阵刺痛从胸腔里传来，他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抬起手摇了摇，想引起护士的注意。但是他发现除了安静的可怕的机器传来有节奏的滴滴声，房间里没有人。除了机器显示屏上的绿光反射在生硬的塑料薄膜上的绿光还在跳跃，还有就是空调风扇传来的丝丝声。

“我宁愿被安置在集体病房，这样至少在我死之前还能被人发现。”贝尔肯心里这么想。

他用脑袋在枕头上摆了摆，想去用回忆抵消这一阵一阵、越来越频繁的刺痛，但他知道这样只是暂时的减轻一点拥堵感。肺里好像充满了各种口味的果冻，把空气挤压出胸腔，让他有一种解脱的快感，好像射精前的那种憋闷感，脑子里除了对新鲜空气的渴望之外，再也没有别的。

他努力让自己呼吸一下，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一点。然而随着他的用力，更强烈的刺痛传到大脑里，这让他浑身痉挛起来。他的拳头紧握，密密麻麻的汗滴布满了前额。他忍不住有一次向塑料棚外看去，希望有个人能注意到他的痛苦，哪怕过来跟他说句话。

“哪怕跟我说一句话就行。”

贝尔肯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每天都有那么多歌迷和粉丝给自己留言，有祝福的，有请教的，有抱怨，还有寻求关注和帮助的。他努力的让自己回想在Facebook上的留言板，好让那些留言在脑海里过一遍，把注意力从对疼痛的关注上移开一点。然而，除了脑海里面闪过那些火辣的身材和美丽的面孔，再就是觥筹交错的声音，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安静的日子了。

“现在我只想有个人过来跟我说说话，哪怕一句也行。”贝尔肯使劲儿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让自己好受一点。“萨拉，萨拉，你在哪儿？”想到这儿，贝尔肯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长发和他的一切。他的嘴唇喃喃的低声哼起了当初认识萨拉时，为她写的歌。

“多好的姑娘啊，我喜欢他咬着勺子看我的样子，多久没有跟他做爱了？”

他有点儿想不起来了。这也难怪，他身边从来没有缺过美丽的身影，自从他成为专业歌手的这几年。第一个找贝尔肯接广告的是Adela公司。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略显滑稽的笑容，甚至还有点儿羞涩。那是他在酒吧和商场辗转了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萨拉是Adela公司的文员，带着厚厚的眼镜片子，跟大多数刚来到城里打工的乡下女孩儿一样，有点儿古板和放不开。而他，贝尔肯，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作为酒吧驻唱，他和他的小兄弟们，经常面临着不安定的生活，虽然收入还不止于让他们露宿街头，但长期这么下去对于逐渐年长的乐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一个珠光宝气的职场女人。那是刚台风不久的凌晨时分，酒吧就快要打烊了，黑眼圈的老板已经把潮乎乎票子塞到他背包里的时候，一群人歪歪扭扭的冲了进来，为首的就是带着九个戒指的Silvia。很明显，那是个酒后发飘的女人，她对现场感的拿捏是贝尔肯这辈子从来没领教过的，他一下子愣在哪里了。黑眼圈的老板嘴里叼着的烟卷突然凝滞了那么一刻，然后忽然间好像娱乐开关一下子重新打开了，他像是看见了一堆放光的金币一样，直接扔掉烟头迎了上去。

那天凌晨是贝尔肯的人生转折，被香烟和威士忌熏得变了味儿的嗓子在结束表演后已经红肿疼痛。“妈的，跟现在一样一个德行”

他想换个姿势，可是等他刚要转身时，肺里的果冻好像要倾轧他的每一个肺细胞，这下让他的所有神经都好像揪在了一起，“XXX！”

等所有疼痛暂时从神经末梢慢慢消褪时，一种淡淡的温暖的感觉又再次唤醒了他的感觉，他发现他还是平躺的姿势，感觉脑袋下边湿的能够拧出水来，好像是做完爱躺在被汗水浸湿的床上一样。他没有搭理，依然没有人。他透过塑料棚看了看已经透亮的窗帘，天快亮了。

他又想起九个戒指，Silvia，那个习惯穿着黑色蕾丝内裤的女人和松弛的阴道，每次总是让他好像大病一场。然而也是这九个戒指，让他从此华丽的转身，再也不用为生计所担忧，让他给他的困窘的家里添置了一切。他想起了年迈无力的母亲的眼角，她除了生了他，没有给过他一分钱零花钱。还有他的兄弟们，每天都在要钱要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吃饱过。但他被送进医院时，好像还去找过萨拉打听他的钱都存在哪个银行。

“天呐，想想快乐的事吧。”贝尔肯厌恶的摇了摇头，突然想吐一口涂抹。这是他成名以后的标志性动作。他总是在舞台上宣泄完毕之后，甩起长发勾着头把一口吐沫吐在麦克风的支架边。可是，这次他只能把吐沫吐在自己的嘴边。

眼泪从他的眼角流出来，顺着脸颊流进了耳朵，他已经无所顾忌的面对疼痛，现在他只想痛哭一场，只要能活着从医院出去，我一定要跟萨拉在床上吃一顿早餐，我亲手给他做他最喜欢水果沙拉。

那张脸又出现在贝尔肯的上方，还是看着他一言不发，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淡淡的，让人恐惧。贝尔肯觉得自己的热量都集中的肺里、肝里和胃里，他的手在发抖，汗从额头，从胳肢窝，从大腿根在流淌，甚至还有没有尿意的流淌。

贝尔肯躺在那里，除了艰难的呼吸机带动他每一次的胸腔颤抖，他只能看着他的前方，那个有一张脸的正上方。

这时，门开了。穿着白大褂和绿色护士服的人冲了进来，哦，混杂在这一堆人里面，那个带着口罩的人，贝尔肯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出来的人，他熟悉他的每一个身体部位和气味的人，那个人叫萨拉。

她来了。

他不用顾及，也不用时时牵挂，可是现在满脑子都是他，是他的嘴唇，是他的气味。他看见萨拉在拼命的扑向他，他看见大夫和护士在拼命拉着她，突然，眼前被一阵白光挡住，眼睛被刺的几乎要睁不开了，然后有一双手划过他的眼帘。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