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断定那就是米粒。

头一天擦肩而过时我只是怀疑。今天，我仔细辨认，她一笑起来总像个没牙老太太，没错，就是她。但是米粒一副没看到我或没认出我的模样，反正结果都一样，她骑着一辆小电瓶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上面载着她的儿子。

大约三十年前，我们一起从同一所小学升到同一个中学，分在同一个班。米粒的父母是高知，她本人是低调版学霸，功课不用费力就能轻轻松松考前几名的那种。说她低调，是因为她的成绩虽好，却从未引起过老师注意，因为她总能在试卷中出现几个漏洞，把她漏到五名以后的名次。因为她的父亲曾说，最幸福的人群就是中等偏上的人群，他们享受着最大限度的自由。她的这位父亲，我曾经见过不止一次，假如我去米粒家时，她正在厨房帮忙，这个男人就要求我也一起干。我的许多第一次都献给了他。比如第一次择豆角，我记得那时候的豆角都比较老，两边都能扯出丝来，后来我自己成家买了豆角回来择，发现两边扯不出丝来还很遗憾。还有一次我从豆角里择出一只滚圆的花斑菜青虫，它离我那么近，我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撒手扔了豆角。米粒的父亲却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教导平儿别装蚊子哼哼，不那样也是美人一样，对我说女孩儿也不是都要怕虫子。

有一阵我和艳常去米粒家，还偷偷在她家里抽烟。因为米粒的父母是双职工，总是晚上挺晚才回来。我们抽烟时，米粒偶尔也来一根，学着我们的样子吐烟圈，这是我们觉得世界上最酷的动作，巴不得所有人都能看到——尤其是我们喜欢的那个男生。

我和艳喜欢上同一个男生，副班长。米粒谁也不喜欢。有一次我和艳扯掉米粒的眼镜，强行把她拉到阳光下仔细看，艳说：“米粒才是我们中间真正的美人呢。”米粒双眼皮大眼睛，眼睛像欧洲人那样往里凹，瓜子脸，皮肤白皙，乳房也发育得非常丰满，但她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这一点，总有点儿驼背。此外，米粒一年四季都是穿着那一套深蓝色的运动校服，留着极短的短发，戴一副宽边眼镜。

青春充满谎言和自我欺骗。我从那时起开始写小说，想像有一位白马王子暗恋我，不论我在干什么他都知道，为此，我还把这种心情记录在日记里，仿佛真有这么一个人似的。这种自欺欺人也骗过了我的同伴。那时我已经时不常放学后单独去副班长家里写作业。艳偷看了我的日记后，说我脚踏两只船，拉着米粒和我绝交。

我能怎么办呢？

为了自尊心，我没有供出这位虚无的白马王子，于是和两个同伴的友谊失之交臂，并独自忍受没有女伴的孤寂。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幻想，当然对象变成已经拥有整个国家的老国王，这样当娃爸惹我生气时，我只用一个冷笑就能让自己重新快乐起来：看国王回来了不整死你？！

2020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