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职业里，我最喜欢演员，因为它比当官还好，要什么有什么，当官虽然有权有女人，可是万一没干好，“啪唧”从空中跌下来，就什么都没了，保不齐还有生命危险。演员就不一样了，顶多没有盒饭吃，这种事在我的演艺生涯中只碰到过一次。另外还有过一次，那是我刚毕业的时候，我跟伙伴们组建了一个摇滚乐队，你知道，要是你要什么没什么，你就得——嗯，那话怎么说来的，剑走偏锋。我现学了一阵吉他，会了几个和弦，就敢上台演奏，当然，我是吉他手兼主唱，在台上的主要作用是狂吼和摇脑袋。你知道，干这活儿得有个好身板，要不然容易脑充血或窒息而死。有一回我们的经纪人给我们联系了一所大学的小礼堂——通常我们都是在露天找个地方，我们的经纪人实在太厉害了，要知道，他足足用了三个小时来说服团委的那个胖妹子，让她同意这种新形式进校园。

我记得那是一个周末，早早我们就把传单撒得满校园都是，在传单中我们声称会有摇滚教父来为我们压轴。这叫噱头。果然，那一天的傍晚，小礼堂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满了学生。我一出场，台下就大喊，“教父！教父！”我们的经纪人在旁边一再摆手解释：“教父是压轴的！”但是没用，我们只得在这种情况下开始演出。说起来，我们的吉他手真棒，他上来就弹了一段长长的梭罗，让学生们暂时安静了下来。等到我演唱的时候，他们真正兴奋了，又吼又叫。那场演出，我收获了整整一麻袋的瓜子皮，到现在我还记得，台底下有一个眼睛很亮的小姑娘，瓜子皮至少有一半是她贡献的。每当我摇一下头，她就冲我扔一把瓜子皮，有时候扔的不准，会扔到吉他或贝斯手身上，但我心里知道，她的目标其实是我，所以那天晚上我一直有点心不在焉，想着怎么才能让她每次都命中目标。

当然了，演员这一行并不好干，尤其是像我这样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这能怪谁呢，戏剧学院、电影学院，这些艺术院校统统都不收我。我只能去当群演。有一次一位大导演在休息时跟我说：“可惜我们这部戏里没有大反派，不然以你的形象，一定能一炮走红。”这种话我听过不止一次。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一直想演一个反派，反派在电影里是很幸福的，他们身边通常有几个绝色佳人。当然，最后他们的结局都很悲惨，但那不过是演戏而已。所以说，要想当一个演员，你得能分清什么是戏，什么是现实。

总体来说，我演了一辈子的小角色，不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过：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那么我也许是当了一辈子的小演员，我演的都是一些没什么台词的戏，路人甲乙丙丁，还有士兵戊己庚辛，但是我对表演，能总结出一大套理论，我想，就是让我去教学生们表演，我也能讲得有声有色，每一次我都尽量让自己进入角色里，要是宋朝的戏，事先我就得先去图书馆查看宋朝的历史，看他们那时候的人都穿什么样的衣服，行什么样的礼，说什么样的话。这不是我的工作，但是我的老师曾说：“工夫在诗外。”这句话你能明白吗？！他是想说，要想当好一个厨子，就得会打一手好牌。我的问题在于，关于失败的经验太多，而成功的经验几乎没有。只有一次，那是一个夏天，我们要拍摄一场关于冬天的戏，我被热得够呛，还得穿着棉袄假装冻得直哆嗦。我演一个旅馆登记员，进来的是一个女特务，那个女演员长得特别美，说句题外话，要是我当导演，就选她为女一号。女特务走进来住店，我只要假装登记她的姓名，给她一把房间钥匙就可以了。可是我盯着她，等到她的台词都说完了，突然问了一句：“什么？！”这把女特务问愣了，她又说了一遍她的姓名。后来导演喊“卡”的时候，说虽然我说错了，但是恰好符合剧情，因此还特别让助理记下我的联系方式，说我特别有表演天赋。

那么多次我一遍遍认真记台词，却没受到过一次表扬，错了一次，却遭到表扬——这事儿找谁说理去。这让我想到普希金的诗句：“都说世间没有真理，但苍天......也没有真理。”这真是普希金说的吗？！谁在乎。

2021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