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李冬梅认为我喜欢在情感上占主动地位，这倒是真的，当我喜欢谁的时候，我就会主动去接近他，当我不喜欢时，我也会表明我的态度。当然，我更希望在我喜欢谁之前，那个谁就已经暗暗的、默默的喜欢我很久了，这多半是受了某些专门哄骗女学生的爱情小说的误导，它专门制造出一些爱情高手，让女学生们天天幻想着能有一个白马王子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通常像我这样模样长得还不错的，这样的幻想会更多一些，因为你不能指望会有人对李冬梅那样的女生一见钟情，当然，有一回，李冬梅也对我说过一次她的恋爱史——假如那也能被称为是恋爱的话，她说她有一个远房表哥，小的时候总在一起玩，有一年的暑假，她回到老家见到她表哥的时候，她表哥对着她两眼放光。她的意思是毕竟她也在城里生活了这么久，身上总带了一些城里人的气质，她这么说的时候，我拼命忍住笑，假装很认真地听着。然后她表哥就说要带她去镇上玩，她去了。那个男孩子给她买了冰激凌、话梅、巧克力什么的，总之，镇上所有最贵的零食，他都让她尝试了一遍。

我插嘴问：“他哪儿来的钱？”

李冬梅脸有点儿红，“他有钱，我表舅是做生意的，他家住二层小楼。”并且大约因为我问的不是重点，让李冬梅很有点儿不满意。

李冬梅沉默了片刻，接着说到了这段感情的华彩片段：在回家的路上，在洒满夕阳的乡间小路上，她表哥哆哆嗦嗦吻了她，她用了“哆哆嗦嗦”这次词，她说她发誓这是她表哥的第一次，但不是她自己的第一次，她说她的第一次已经献给了她从前的一个邻居，我问是哪个邻居，她不肯说。然后她的表哥就央求她做他的女朋友，她要是不同意，那个男孩子就跪在地上不起来。说实话，李冬梅真叫人吃惊，她不打磕巴地叙述完了这一整件事，我不知道是她私下练习过很多次，还是对别人也这么说过，总之，她突然显示出超凡脱俗的爱情专业能力，把她表哥的求爱过程表现得异常曲折，而她自己当时那大义凛然的程度，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个有信仰的人士。她说她苦口婆心地对她表哥说，我们现在还小，还应该以学业为重，假如再过几年，也许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我突然又想出一个问题：“他长得什么样？帅吗？”

李冬梅毫不犹豫地说：“帅，像费翔。”

“他是混血？！”

“不是，就是轮廓有点儿像。”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

李冬梅看了我一眼说：“我妈不让我早恋。”我听了真想给她一巴掌，谁他妈让早恋？！

说这件事儿的时候是我们在高一惟一的一次春游路上，我俩坐在大轿子车的最后面，嘁嘁喳喳小声说个没完，偶尔，我会把目光从李冬梅脸上转移到窗外，那里有一排排绿树成群结队地往车后跑，李冬梅越说越兴奋，有时候声调突然高起来，惹得坐在我们前排的男班长不时侧头看我们一眼。说起这位男班长，倒长了一张瓜子脸，脾气相当的好，所以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非常喜欢他。

13、

有一次我在一部电影里看到一句话：“应该抗议时却保持沉默，是胆小懦弱的表现。”据说这是美国女诗人埃拉·惠勒·威尔科克斯说的，她还说过“你笑，世界也会和你一起笑。你哭，却只能独自一人。”这些诗人们真会写，总是能说出一些大实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句话，我就想到了李冬梅，大概因为李冬梅的胆子不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就讲述一下她的故事吧。

高中一年级我才认识的李冬梅，就像前面所说的，她长着圆脸圆眼睛，身材微胖，个子中等，一年四季脸都红扑扑的，有同学因此认为她是从农村来的，事实上，她出生在北京，不过父母都是延庆农村的。如今父亲在一家国有企业的工厂里上班，母亲在厂办幼儿园的小食堂工作，有一次我跟她去找过她妈妈，在幼儿园食堂的后厨里，她妈妈系着一件不怎么干净的白色围裙，给我俩一人拿了一块白薯。李冬梅还有一个哥哥，我去她家时见过一次，她哥哥和她长得一点儿也不一样，又瘦又高，真是瘦，像根麻杆似的。我和大脑袋分手后，李冬梅曾说：“要不把我哥介绍给你吧。”她真能想的出，更可恶的是，我听了她的话，居然回答：“你哥愿意吗？！”

李冬梅不喜欢她的哥哥，她的哥哥也不怎么喜欢她，她希望有一个更为强壮的哥哥，并且在那些祸害人的小说里，总是说哥哥怎么对妹妹好，为妹妹打架出头，但是她忘了，小说里的妹妹们除了貌美如花，还都娇弱得像林黛玉似的。她的哥哥也是一样，希望妹妹不仅长得美，最好学习成绩也优秀。可惜李冬梅哪样也不符合。不过说起学习，李冬梅算是很用功的孩子了，她有一个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了不少课堂笔记，记得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课下根本没有时间看。

在李冬梅面前，我总有一点儿骄傲，她一个男朋友也没有过，班里也没有哪个男生喜欢她，她的同桌也许喜欢她？我不知道，那是一个相当沉闷的男孩儿，他老是自己在那鼓捣点什么东西，上课的时候也是如此，而且性格还特别倔强。有一次老师要我们分小组讨论，可是李冬梅的同桌不和她讨论，我怀疑他压根不知道要讨论什么，李冬梅很委屈地跟老师说了，老师拿她的同桌也没什么办法，他就像一块硬石头，他会说：“讨论什么？我不想讨论。”要是你问他为什么不想讨论，他会说：“不想就是不想。”于是老师只能让李冬梅跟别的组一起讨论。可是有一回，四人小组讨论时，这个男生就参加了，他还把李冬梅逗笑了两次，我知道光凭这个不能说明他喜欢李冬梅，不过对于李冬梅来说，对她热情的男生实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