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我讲故事的时候越来越亢奋，他说：“没想到北是这种人，怎么样，要不要打他一顿给你出气？！”他会这样提议我真没想到，因为从来都是北指挥他干事，他难道想当上海滩的丁力？！当然，北也不是许文强。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北这件事儿干得很孙子，我自个心里也清楚，并且随着跟别人讲这段故事后，别人的反应，我感到北比我实际认为的还孙子。那么，就应该教训一下这孙子，让他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正在琢磨着，南说：“你怎么磨磨唧唧的，倒是说话啊？！”我说：“我怕你打不过他。”这是真的，南虽然很能打，但是他没有什么脑子，凡事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想到南以为我这是激将法呢，他说：“你把北看得也太高了吧？！”我说当然不是的，只是不想让他意气用事。对，我就是用的这个词，“意气用事”，这个词用得很准确，南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没有什么文化，学习成绩肯定是班里垫底的，所以有时候他特佩服我嘴里冒出来的这些新鲜词，但是他对我以后想当个作家的事嗤之以鼻，在他眼里，作家是很高级的工作，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我当然也觉得当作家不那么容易，但我不能服输，我要表明自己比他厉害，因此我对他说，作家有很多种，当非常出名的作家不容易，但是要当一个一般的作家还是挺简单的，就像当老师似的，只是一种职业，也不需要你特别能写，一旦你当上了作家，你就每天拎着书包去作家协会上班就行了，和别的职业没有区别。南对此将信将疑，更重要的是，我将来干什么工作，他压根不感兴趣，我猜他对未来完全没有规划，有一回和他聊天时，才知道他父母离婚了，他被判给他爸爸，他爸爸后来再婚了，所以他现在有一个后妈。这件事让我惊讶了很久，尤其是他跟我说这件事时的表情，很有点难为情，这种表情在他脸上是不多见的，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很可怜，原来他就是我在小说里看到的那种后妈家的孩子，原来小说都是真的，真有这种孩子，他就生活在我的身边。很久之后有一次我去南家找他，他从家里出来，后面有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女人朝外看，他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那女人说：“就不能在家看看书吗？”他没说话，那女人——自然是他后妈，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我，是那种很不友好的目光。有时候我觉得，最恶毒地其实不是语言，因为语言暴力你能反击，可是这种无声的暴力你却拿它没脾气，除非我冲过去说：“你看什么看？！”像街上那些相互照眼的痞子似的，他们就拿这种不友好的对视直接说事，让人钦佩。我不喜欢他的后妈，南也一样，他对她毫无感情，那女人只是他爸爸的老婆，跟他没关系，可却总想管着她，并且，那女人多少有一点儿妖气，你知道，后妈们都是那个样子。

南以为我对北有感情，所以才想护着他。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南的脑子有问题，他看待事情的角度总是和别人不同。我说：“我要是想护着他，那天干嘛还逃跑？！”这句话倒把南问住了，他问我：“你恨他吗？！”我又回答不上来了，这依然是南脑子的问题，他的世界就是这样，非黑即白，要是我不喜欢北，就必须恨他，他不能理解任何一种复杂的情绪，就这一点来说，我觉得他的智商简直和幼儿园小朋友差不多。

于是我迂回着说：“我不恨他，因为有一句话叫恨是未完的爱，我对他一点点爱也没有，所以也不恨。”

南被我绕糊涂了。我又解释：“我讨厌他。”其实这么说也不那么准确，我不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全看我的感觉，真有人因此去报警，那样北就得蹲监狱。说实话，我压根没想过报警这件事，我遇到任何事都没想到过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