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泉最后看了一眼刘，替他把白布盖上。这一天早晚会来，今天，就是这一天。她想起列侬的那句话：所有的事到最后都会是好事，如果还不是，那它还没到最后。她有点儿搞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它对所有人所有事都适用吗？！对刘，一切已经是最后，这是好事吗，或者，假如他在，会更不好？！对她自己，的确，一切还没到最后，这句话可以作为一个安慰。一整天她的脑子里都在转这句话，致使她闹不清来来往往的都是谁，他们安慰她，她也不断流眼泪。

最初是从哪开始的呢。

泉泉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从遥远的云南，她的父亲千里迢迢送她来北京，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北京，全镇都轰动了，邻居们都带着羡慕的表情：看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泉泉有着南方女孩特有的精致面容，一切都那么小巧，但恰到好处，她这张小脸，连自己都看不腻。

舞蹈学院的门口总是停着各式各样的豪车。她和刘是怎么认识的，她不记得了。刘对她说：“我是一个狗屁都没有的穷画家。操他妈的。”天知道她怎么会喜欢上刘。在那群穷画家群里，刘的画是卖得最好的之一。他并不那么缺钱，他给泉泉买了昂贵的衣服和首饰。在泉泉之前，他的画卖得没有那么好，他也没给她们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甚至有时候，连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他比泉泉大二十多岁，那时候泉泉还不到二十，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泉泉和刘住在一起时，引起了一些非议，泉泉太精致了，实在不像画家村里的任何一个人，而像一个精灵。偶尔，一起去酒吧时，她会翩翩起舞，她的专业范让所有人拍手称赞。

后来，她去了一间舞蹈教室，教孩子们跳舞。

在此之前，她的父母专门来了一趟北京，哭着骂她，他们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可不是为了让她和一个穷画家鬼混到一起的。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刘做为家属签了字，学校坚决让她退学，她的父母和她引以为自豪的这所学校，没有给她毕业证。她再也不能生孩子了，这或许都是刘的错。

有一天早上，她迷迷糊糊还没睡醒，有人轻轻亲着她的发梢：“我会让你幸福的。”这是他惟一说过的情话。刘不断地举办画展，在艺术方面，他更像一个商人，有敏锐的前瞻性，他总是能知道什么能火。画画终究太慢，他改为拍摄，照片更快，并且更有目的性，他认识的那些杂志和画廊，愿意为他的照片付费。他加入了一个艺术家联盟，他们会定期推送艺术家，他被推送的频率最高。不可否认，他广泛的社交替他积累了不少人脉。他买了一套大房子，和几位著名评论家在一个小区，虽然那几位评论家不常到这个小区里来，这只是他们的一个落脚点。

大房子被布置得非常艺术，每一处都经过精心思索，卧室墙上是刘的自画像，非常有水准的一幅，像是梵高的自画像。餐厅里是另一幅摄影作品，黑白调子，冬天里的浮萍。他的作品里常有一些东西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也不容易阐释。

有很长的几年，他们过得非常快乐，他举办盛大的画展，泉泉盛装出席，像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在自己的别墅里接待客人，客人们无不称赞刘的画作或摄影作品，尤其是画框下方小小的标价牌上的数字，让他们惊叹。

泉泉和刘一直没有领过证。刘在各类场合抨击婚姻，他看上去总像是信口开河，其实不是。泉泉只用随身带着的小圆镜子查看自己的脸蛋，眼角，彼时刘正在大喊：“操他妈的婚姻”，他喝得眼睛红红的，搂着另一位画家哥们，那人比他的眼珠子还红，吼声还大，然后刘就笑着坐下了。他擅长这样，煽动起群众们的情绪后，坐在角落里看他们表演。

现在，这张薄薄的白布隔开了他与世界的联系。泉泉守在那里，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似乎只是出于惯性，然后呢，然后会有一些变化，她的生命将完整地属于她自己，也许是短暂的，管它呢。她想把父母接到大房子来住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