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总是会出现偏差，我不止一次发现。

有一次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妈妈的一个同事溺水身亡。这件事之所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是因为我至今没学会游泳，且怕水怕得要命，一旦水没过脚脖子，就腿肚子转筋；二是因为我妈当时狠狠教育了我一顿，让我以后离水远一点，还说什么会水的怎么怎么着。她的那个同事游泳技术很好，就是在水里抽了筋，离岸又远，突然就不行了。那个同事和我妈关系很好，因此她唏嘘了好久。

然而后来再提起此事时，我妈完全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同事溺水身亡的事儿，但是她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已经记不清了。我说我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的早晨，我们一家三口正在北海公园湖边的林荫小路上溜达，我记得那个湖面，有层层的粼光，这个湖就是我们小时候总唱“让我们荡起双桨”的那个湖面。闲话少说，只说当时我妈突然得到了这个消息，脸色惨白，还问对方要不要过去帮忙什么的。然后就是教育我，要么学会游泳，要么离水远点。

我关于这件事的回忆让我妈一头雾水。

因为当年可是没有手机的，甚至家里都没有电话，同事是怎么通知到我妈的，假如我妈当时正在北海公园。这的确是一个难题，我的舌头开始打结，难以自圆其说。可是我明明记得那一天的情形，阳光透过树缝，斑驳地投影在我爸和我妈的身上，我妈脸上无比焦急的表情，我爸安慰她的样子，然后惋惜，然后教育我。和电影镜头一样历历在目。或许我和另一个事件记混了。然而我清楚记得那个同事复姓欧阳。我妈说没错。

疑点当然很多。我们为啥三个人逛公园，而没有带上我姐。

我一向以记性好著称，我记得好多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和当事人聊起来时，她们都惊讶于我无懈可击的记忆力，频频点头，然后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有一阵子我迷上了间谍的生活，看各种讲述间谍的故事，这些间谍都需要记忆超群，于是我想，我能不能也干这个活，我也很注意细节。惟一的大问题是，我藏不住自己，据说间谍们在和别人聊天时，不能暴露自己的任何喜恶之情，不能说自己爱吃什么，不能说自己喜欢什么。这简直能要了我的命。我向来是一个透明人，每次遇到一个新认识的人，不等人家问，我就急于和盘托出，打我上幼儿园开始说起，那是我刻骨铭心的初恋。要是这人能不打断我，让我一直说的话，我就引之为知己——当然，现在这个位置还空缺着。

我总觉得，大概记性好的原因就是我说得太多，每说一次，大脑就把这印象加深一次，一层层叠加之后，就像巧克力千层，有一些巧克力从夹缝中漏出来。

今天在这个酷热之后微凉的上午，我呆呆坐着，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有很多事需要干，可是我的拖延症犯了。于是我回忆起从前的一些人，一些事，伴着这淅淅沥沥的小雨，竟然还有点儿惆怅。

2023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