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章节是最贴合我心意的一篇，感谢妹妹的文字，带我走回了那个时代。很多细节已经遗忘，在妹妹的文字里重又栩栩如生。欢迎大家评论、批评指正，如有相应农具照片，跟帖补充亦好，非常感谢。

【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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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回  贫家欢趣

    幸福可以算是每个人的渴望吧！如此幸运而有衣有田，可食可穿。虽然，幸福的本义，大概不过是能够靠劳作有衣食之用，而对自己的幸运心怀感恩，无比满足，感到丰盈自在的一种感受吧。然而，随着人们探索感知到的对五欲的各种极致满足，幸福也变成了许多人遥不可及的生活状态。对每个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段，都意味着不同的外在条件。当一种内在感受依赖外在条件去唤起时，难免不让人为之感到悲叹。幸好对于孩子们，幸福还算接近本义些。在孩子们眼里，或许没有比欢乐而有趣更幸福的了吧。这也是孩子们无忧无虑，能够活在当下，专注其中，沉醉于游戏的原因所在吧。

    欢乐意味着一种自由，而有趣则需要参与感。在我们以之为人生宝藏的幸福童年里，这份欢乐与有趣可谓最夺目的珍宝了。哪怕只是“贫寒农家”的欢乐与有趣，也足以照亮与滋养我们的整个人生与全部生活了。贫家欢趣，希望能够梳理与讲述的，便是贫寒农家里的那些欢乐与有趣的人生体验。何谓贫寒？贫则不富，简言之，无钱。寒便不暖，既是无可御寒。如果这贫寒犹如冰冷的严冬，而那欢趣则是冬日里温暖的火光。在这贫寒农家的框架约束条件下，写就欢趣的正是勤劳的双手和有力有爱的心灵。

    贫寒农家是无钱可用也无可借力的。所有田里家里的劳作皆是全靠手工的。如此一来，我和姐姐的童年便少不了各种手工课的体验了。先试着列一下陪伴我们各种手工体验的工具吧，它们可以统称为农具。有些我们只能根据我们口语的发音写成别字，因为有一些我们没有在书里见过这些农具的学名。八十年代农具名单(部分）:架子车、镰刀、锄头、铁锹、铁锨、抓钩、桑叉、大扫帚、木锨、粪叉、农药喷雾器、小铲子、犁、耧、盾盾枣、磨盘、播种架、播种器、耙等等。行文至此，很是好奇网上有无那时农具的照片可供怀念呢？即便好奇，此时仍是懒得打开手机的。电子产品只要打开便颇扰心境。如今最大心愿之一便是，能不必自己使用查看手机等电子产品了。

    小孩子是不记得具体农时的，毕竟只是尽情于当下的游戏体验。因此，在这里只能大致依着不甚确切的可能，以四时为序来尝试梳理了。

    应该大概便是这惊蛰与清明左右吧(成文后才知今日正逢春分），此刻，窗外正有那种鸟叫，类似咕咕——，咕咕——的叫声，难道便是所谓鹧鸪吗？也未知。在气温回升的这个时候，可能有三类农活是在农家日程里的，一个是浇地，一个是点化肥，一个是点种。

    浇地在那时是差不多最困难最繁重的农事了。因为需要拉电线，又需要几个人合作把水泵放进深井里。合电后，水泵把水从深井里抽扬到水渠的源头，水沿着水龙沟到达相应人家的地块儿。又因为地块常是分畦的，又有着长长的地身，水只从一个进口，想要流遍整个地块是非常缓慢、非常耗时的。这个过程中，要不断检查从水源到地块的水龙沟，以及地块四周的田埂，看有没有漏水的地方。如果有，就要赶紧堵上。有漏水会叫做“跑水“”，因为水从半路跑走，不能浇目标地块，就会耽误时间，也浪费钱。所以，通常浇地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大家都排着队等着浇地，黑夜是不能浪费的。可是，如果在黑夜里不守着，不巡视的话，又极容易发生跑水。因此，浇地是常常需要熬夜的农事，既要早几天就排队等着看排在大致几天后，又要做好熬夜的精神准备。通常只有在这种时候，母亲也是不得休息的。母亲和父亲因为夜里要浇地，便只好让我们姐妹睡下后他们从外面锁上门，也有时会让我们姐妹从里面拴上插好门的。只是常常在天将亮，他们浇完地回来时，特别费力的敲打门也难以叫醒我们。也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吧，我们的噩梦常常是与那个西屋门有关的。

    相对于浇地，点化肥是我和姐姐可以有所参与的。施化肥的方法在全年里有撒化肥和点化肥两种，都是很好玩的劳动体验。撒化肥是在尚未有农作物的田地里预先施肥，通常我们四个人都参与。每个人在地头从化肥袋子里倒出些化肥到盆里，然后一只手扶端好靠在身体上的盆，另一只手一把一把地从盆里抓化肥扬洒到地里，边走边撒。我们在这个过程里，很有一种倾洒甘露，天女散花的舒展舒心感受。这种感受大大缓解了化肥的重量压在身体上、手臂用力保持把盆挤在身上稳定住的酸痛感。盆里的化肥撒完就回到地头，再端些化肥，或者把化肥袋子往前面移。撒化肥，累人的是化肥的重量，有趣的是扬撒的体验和洒过去白茫茫的成就感。点化肥常是在有农作物生长的时候，钻在作物的两垄之间，在农作物附近，一个人用铁锹铲出一个小坑，另一个人用四个指头取适量化肥点洒到小坑里，再把铁锹上端着的土压盖在化肥上。这样比较能够有效发挥化肥的作用，不至于化肥直接被太阳蒸发到空气中。这个过程中很讲究专注与配合，铁锹移开就要准确点撒到那小坑的最深中心点处，这样才能又快又不太累。取化肥、选时机、撒下去、跟好占位，这个过程大脑里容不得胡思乱想，特别地正念，特别地合一，大概农禅双休便与此有些关系吧。

    再就是播种的体验了，关于播种也有不同的种类。一种是麦垄点种，这种点种就用到刚才说的那种播种架。这是一种农家自制的工具，由两根长竹竿，在顶端绑起来，顶上套上一个玻璃罐头瓶。然后在合适的位置加一个横杆，形成一个A字的形状。用的时候是把住横杆，利用罐头瓶底的光滑度撑开麦笼，以方便在麦笼里点种玉米等种子。小麦的播种程序复杂得多。印象里，应该是收了秋玉米以后，地要犁一下。大块田地是不得不花钱雇别人家拖拉机带上犁铧才能犁的。犁铧在平地上，有拖拉机轮子那么高，在孩子时的我们眼里有些冰冷可怕。犁完以后不够平整的田地，还要耘耙再做平整。有时为了增加耘耙重量，还要人站在上面。总听父亲提起他有过一次特别惊险的体验，他不小心没有站稳摔下来，后面的一个耘耙也碰巧弹起很高，从他身体上方滑过去，他侥幸毫发无伤，但也是心有余悸很长时间。

    小块田地我们就不花钱了，而是我们四口人，从一铁锹一铁锹翻地开始，再一铁耙一铁耙地平整好土地。用最原始的播种的耧，一个人在后面扶着耧，观察着下种的情况，其他三人便像牲口一样各用绳子扛在肩上，一起拉耧往前走。播种完成后，一般还会再拉可能是叫做盾盾枣的，那种由几个小磨盘穿在一个轴上的小农具，以把播种的地方压一下土，把种子盖好。

    夏天在我们小时候是特有一种麦假的假期的，大概十五天左右吧。专门放假让孩子们不至于占用家长们收麦子的时间和精力。麦假里收麦子的流程是最有热火朝天的劳动气氛的。第一步是用镰刀割麦子。左手收住一列尽可能长又抓得住的麦子杆，右手用镰刀在距离地面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从远到近，划割过来。左手把抓住的已割下来的麦子杆放在麦杆茬上，再重复下一个收割动作。这个过程全部是要弯着腰的，而且常常不是一天能干完的。这种劳作不存在如今冥想或者禅坐，可以一点点延长时间去练习的。可能肌肉的酸痛只可以算作背景感受吧，是需要接纳、忍受并与之和解的。全部地块的麦子割完放倒以后，就是装车集中起来了。架子车拉进田地里，把麦子杆抱在怀里，一趟趟抱到架子车旁边。很有讲究地排放好，装到差不多有一人身高的样子，用粗粗的麻绳从最顶上甩过去前后系缚好。几个人合力把车从田地里推拉出来，拉到麦场里再卸下车。麦场是相对平整的一大块儿泥土地，是特意做出来的。做法是要先洒水泼场，从深井里或者沟渠里取水，一瓢瓢洒泼完全。半干以后，铺上麦秸，用石滚反复碾压结实，再晒干，场就做好了。一车一车把麦子杆儿集中到场里以后，把麦子杆儿翻开铺匀。通常人在其中翻麦杆时，是差不多看不到人的，因为几乎有一个人身那么厚的高度，都是麦杆。翻放好以后，排队等到拖拉机拉着大石磙来碾场。一圈圈被石滚碾下来后，场里原本一人高的麦子杆儿就只有十几公分的厚薄了。这时候，大家就用桑叉把上面的碾扁了的麦秸挑走，堆成一个方方圆圆的麦秸垛子。一叉一叉地放上去时，为了紧实些，大人会让我们这些孩子上去踩踩。这很有趣，有些像蹦床，虽然那灰尘会弄得人浑身巨痒，不过相对于在有弹性的麦秸垛上蹦跳甚至翻滚而言，还是可以忍受的。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从好高的麦秸垛上面滑摔下来，竟正好有一个桑叉在旁边放着，心里很是害怕，如果是摔在桑叉尖上，可就太惨不忍睹了。心里也窃喜，或许我们就是天选的幸运之子吧。麦秸挑完之后，剩余的就是麦子和麦皮了。先把这些麦子和麦皮混合物，都用木锨和大扫帚集中堆起来，然后，需要等合适的风。在有合适的风的时候就可以扬场了。扬场是灰尘最大的时候，讲究些的人都是要包好围巾，戴上帽子，最好是把口鼻都遮起来的。不讲究的人也就全靠鼻毛了。扬场时，看好风向，选好位置，一木锨一木锨的把麦子、麦皮的混合物扬洒到空中。因为密度和重量的不同，被风一吹，它们落下来时，就自然分开在两处了。全部扬完，就可以把麦子灌装到口袋里，一车一车拉回家，扛到房顶上，接着再晒干。如果没有合适的天气、合适的风，是最让人担心和焦急的。有雨时要及时用塑料布压盖好，不能淋湿，也不能被风吹乱掉。

    秋天是收玉米、红薯、花生等的季节。玉米是用手从生长着的玉米棵杆上掰下来，扔成一小堆。然后，再装在袋子里，放在车子上拉回家。在院子里，大家围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玉米棒子堆，把外面的玉米衣剥下来些，留着三两片、四五片的薄些的玉米衣，向后捋成尾巴一样。这些玉米尾巴辫在一起，成为一条条黄色玉米组成的一条黄龙。然后，把它们可以挂在树上晒干。红薯是用抓钩一株株挖出来的，一提一提的，装在车子上拉回家。还需要挖红薯窖来存放。有些人家的红薯窖很深，有时候为测试有没有够用的氧气，需要先放一个小油灯下去，以免发生缺氧的危险。因此，取放红薯也是有一定危险的。有时候会让孩子下去，在孩子腰上先绑上绳子，大人在上面的地面上。孩子把红薯放在篮子里，大人先把红薯拉上来，不断跟孩子保持交流，如果有需要时就把孩子拉出来。孩子状态还可以的话，就攀着和踩着洞壁上的小洞一样的地方自己爬出来，大概是很近似于如今的攀岩的吧。花生是带着叶、茎、根整株装车拉回家，堆在院子里的。一家老小围着一起摘花生。

    到了冬天，剥玉米、剥花生、捡麦子就会是冬日里暖阳下或者晚饭后大家一起做的农家乐事了。玉米是有两种剥法的，一种是用一种小工具套在玉米上，直接把玉米粒手动转下来。另一种是先用现在也叫改锥的螺丝刀先捅几列下来，然后再用手指把其他列的玉米粒给剥下来。这些不太累的农活就可以一边说笑聊天、背诗算题一边进行了。

    许多和我们一样大小的八零后的人，可能是由于没那么贫寒，也可能是因为大人太过于疼爱，或者是自己有某种抗拒等各种原因吧，没有能够充分体验这其中的欢乐与趣味。这在我们看来，是不免有些遗憾的。而如今我们的孩子们，或许距离这些美好的劳动趣事就更遥远了。也或许有一天，一些还不愿让这些体验永远消失的人们，可以开发设计出一种农耕乐园的文化教育产品吧？一切尚未可知。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我们带着一颗自由、有力、有爱的心灵，在其中感受到的是无尽的欢乐和迷人的趣味。不知道你们所想象的贫寒农家之欢趣是怎样的呢？在我们看来，贫只是物质的贫，精神上却是富的；寒也只是身体上的寒冷，心灵上却是温热的。农耕之中，欢乐与趣味处处皆是，只是需要平静、自在、近于禅定的心灵，可能更相契合吧。

2023年3月21日星期二

癸卯年二月三十春分节气

梦琳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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